朱由檢緩緩將寶劍插回鞘中,發出“嗆啷”一聲清鳴。
他踱步走回禦案之後,重新落座。
朱由檢看著禦案上被自己斬下的一角,又握了握手中的天子劍,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從心底湧起。
這把劍、這張桌子,參與了這場戲劇性的場麵。
在百年之後,估計都要成為大明皇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了。
而在它們的下方,將是來自整個泰西世界的“貢品”!
朕要用英格蘭國王的權杖來壓住奏疏!
朕要用法蘭西國王的王冠來盛放筆墨!
朕要用西班牙無敵艦隊的黃金來鑄造宮殿的階梯!
朕要用尼德蘭東印度公司的航海圖來當地毯!
所有泰西之人引以為傲的法典、藝術與珍寶,都將漂洋過海,成為這座博物院裡的尋常陳設,成為朕腳下的點綴!
它們將無聲地向後世子孫證明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
天子劍下,不留王冠!
凡日月所照,皆為漢土!
……
“咳。”
朱由檢輕輕咳嗽了一聲,強行將自己從這過於中二的遐想中拽了出來。
算了,收收味吧。
眼下連北直隸的新政都還沒完全鋪開,就想著征服世界,未免也太好高騖遠了。
先保證大明能在這場席卷全球的小冰期裡活下來,再說其他。
他收斂心神,調整了一下坐姿,這才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眾卿,平身吧。”
“謝陛下!”
眾位大臣紛紛起身,各自坐回原位,隻是每個人的神情都還帶著幾分未曾消散的激動與敬畏。
霍維華剛一站穩,便又要躬身開口,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表忠心的話。
朱由檢見狀,趕忙抬手打斷了他。
“霍卿,”他搶先說道,“你今日之言,此番作為,若放在過往,便已然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了。”
“說不得,按那些傳統戲文裡的套路,接下來便是一句‘簡在帝心’,然後便該扶搖直上,青雲得誌了。”
朱由檢頓了頓,話鋒卻猛地一轉,目光掃過霍維華,又看向殿中所有大臣。
“但朕先前已經說過,從今日起,大明的功賞,不決於帝心好惡,隻決於事功大小。”
“是故,朕雖欣賞霍卿之赤誠肺腑,但一切,終究還是要看你做出來的實事。”
他身體微微前傾,盯著霍維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如何,霍卿可有信心,做我大明這新政之下,第一個憑實功加金十道的能臣?!”
“可有信心,親手從朕的手中,接過那一道伯爵之賞?!”
霍維華愣住了。
他連續幾次想說的話都被皇帝恰到好處地打斷,此刻若是還察覺不到皇帝對這場“表演”的些許不耐,那他也就白在官場混這麼多年了。
天子這是在告訴他,戲,已經演完了。
接下來,該談正事了。
他沉默了片刻,將那些已經湧到嘴邊的慷慨陳詞又咽了回去,最終,他選擇引用了一句典故,作為這場君臣對手戲的收尾。
他深深一揖,沉聲道:“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臣當以戚少保此言自勉,為陛下,為大明,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好一個‘但願海波平’。”
朱由檢讚許地點點頭,見霍影帝同步收住了戲,便也不再多言,直接將話題轉入了正事。
“你最後所奏,關於各鎮清餉反貪之事,朕準了。但有幾處細節,朕要補充一下。”
“其一,京中起複、推選乾員一事,由你來主導,吏部配合。名單擬好之後,直接報給朕來定奪。”
“其二,你所請,於各路查賬隊伍中,加入內宮太監、東廠執事、錦衣衛旗尉以為監察,朕也準了。你稍後散朝,一並去找高時明要人便是。”
“其三,”朱由檢加重了語氣,“既然湊出了這七路人馬,要做此等徹查根弊之事,那乾脆就做得更紮實一些。”
“朕命你部,各路人馬清理完兵額餉銀之後,不必急著回京。乾脆就地留駐遼東數月,與孫督師一道,給朕重新定下整個薊遼的兵馬員額來!”
“現下是多少員額,未來若欲固守,需多少員額?若欲反攻,又要多少員額?支撐這些員額的民運、京運又是如何,海運、陸運又要如何辦理,所需置辦的戰馬、軍備、堡城等一應開銷用度,都仔仔細細地算出來,做成一本條理清晰的總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