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還隻是清晨,滬上這座繁華都市的空氣便已然蒙上了一片夏日的燥熱。
此時雖然還未至盛夏,蟬鳴也還未到最淒厲的時候,但服裝二廠家屬院裡那排公用樓道裡,卻已然能聞到因為熱氣,而烘出來的菜油味道。
陳建設的家裡,一台老舊的華生牌電風扇正吱嘎吱嘎的搖頭,連帶著吹出來的風,也是一片熱烘烘的。
劉秀芬正滿頭大汗的拿著一隻電熨鬥,在一件西服領子上反複橫推著。
由於天氣炎熱,電熨鬥裡的水蒸氣升騰的格外的快,映著劉秀芬那張滿是興奮的臉。
“老陳,你倒是快點!硯青和二壯都已經等你半天了。”
劉秀芬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一邊絮叨著:“要不怎麼說硯青這孩子就是實誠呢,你今天代表外商去辦那個什麼服裝展覽,硯青說他今天沒事,還特意要去給你幫襯幫襯。
像今天這種大場麵,你可得拿出點派頭,彆在孩子麵前跌了分。”
陳建設站在鏡子前,費力的扣著襯衫領頭,額頭上汗水直流。
這所謂的“外商項目”,全都是李硯青做局詐騙後,所設下的彌天大網。
但在老婆麵前,他不得不挺起腰,一改往日花襯衫喇叭褲那股滬上阿飛的派頭,穿上西服打起領帶,硬撐著去扮演那位大老板的派頭。
“知道了,囉嗦。”
“行行行,就你最能耐。”
劉秀芬嗔怪的笑了一聲,轉頭看向正在飯桌旁悶頭喝粥的二壯,眼神裡全是慈愛:
“二壯,慢點吃,到那兒多聽你爸的,也多照看著點硯青,那孩子孤身在外不容易,咱家能幫就幫點。”
二壯憨厚的應了一聲,把最後半個包子塞進嘴裡。
今天,二壯又重新換上了先前來滬上時穿的那一身肥大的西服,將戶撒刀筆直插在腰間,沒有被劉秀芬看見。
“收音機裡說下午有大暴雨,你看這天,悶得要死,怕是有一場大雷陣雨。”
劉秀芬把陳建設推向門口,嘴裡還不死心的不停念叨著,“老陳,傘我已經給二壯塞包裡了。要是真下了大雨,我就帶上婷婷去南京路給你們送傘,順便看看咱家老陳的威風。”
陳建設裝作出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揮了揮手,仿佛自己真的是那個掌控全局的人:
“送什麼送!今天的服裝展覽會那可是外賓規格,你帶個孩子來像什麼話。”
三人一路笑著下樓,樓道下,一輛黑色的皇冠轎車已經靜靜的停在了服裝二廠家屬院外的一處樹蔭下。
皇冠轎車在熱浪中閃著幽黑的光澤,像是一頭野獸,靜靜蟄伏。
李硯青斜靠在車門邊,他今天穿了一身挺括的白色襯衫,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年輕又清澈的臉龐,襯的他充滿了書卷氣,文質彬彬,活脫脫就是一個懂禮貌的乖巧少年。
“叔,嬸子,都收拾好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李硯青接過陳建設手裡的公文包,甚至還體貼的安慰了一下劉秀芬:
“嬸子,您就放心吧,今天會場上有陳叔在那兒鎮著,出不了岔子,我跟著陳叔去見見世麵,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哎,硯青啊,多虧你懂事,幫著老陳跑腿了。”
劉秀芬笑得合不攏嘴,隻覺得這孩子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隨著皇冠轎車的車門“呯”的一聲被關上,原本車廂外的歡聲笑語,瞬間寂滅無聲。
車載空調吹出的寒氣,也在同一時間壓下了外麵空氣中的暑熱氣息。
李硯青坐進副駕駛,臉上的那種卑謙與溫順,在車窗升起的刹那間,立時消失得乾乾淨淨。
旋即,李硯青摘下眼鏡,露出了那一雙深邃而冰冷的眸子。
“陳叔。”
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