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醒醒!今日需隨老夫人往萬興寺上香禮佛,再不起身,可要誤了吉時了。”
羅念君隻覺有人輕輕推著自己的肩,她費力睜開厚重的眼皮,混沌中猛然驚覺,那本該覆在身上的泥土早已無蹤跡,無法呼吸的感覺也早已消散殆儘。
她側過身,映入眼簾的竟是貼身丫鬟青芷的臉,心頭巨震,聲音都發了顫,“青芷……你還活著?”
她分明記得,青芷是當著她的麵被亂棍打死的,而下令之人,正是她的新婚郎君。
“也不熱啊,”青芷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指尖溫軟,“小姐並未發熱,怎的白日裡說這般胡話?”
掌心的暖意真切傳來,羅念君喉頭一哽,喜意翻湧間才驚覺,自己竟躺在熟悉的閨房拔步床上,錦被繡著她最愛的纏枝蓮紋。一個大膽的念頭驟然竄入腦海,
難道……
她猛地掀被,赤著腳踉蹌奔至梳妝台前坐下,銅鏡裡映出一張豆蔻少女的容顏,眉眼青澀,尚未染塵世風霜。
她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臉頰,指尖觸到的是光滑細膩的肌膚,而非前世死後那張血肉模糊的臉,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顫音,“青芷,如今是何年何月何日?”
“小姐忘了?眼下是玄和二百五十六年,昨兒剛過了春分節氣。”青芷站在一旁,滿臉困惑,自家小姐不過睡了一覺,怎的變得這般神思恍惚,連時日都記不清了。
“玄和二百五十六年……春分……”羅念君低聲呢喃,眼眶驟熱,“我竟真的……重生回十六歲了。”
“小姐說什麼重生?莫不是昨日聽那說書先生講古聽癡了?世間哪有重生的道理。”青芷聽得一頭霧水,望著自家小姐蒼白的臉色,眼底滿是擔憂。
羅念君未理會青芷的話,目光定定鎖在鏡中少女身上,前世的種種慘狀如潮水般湧來。
她為侯府殫精竭慮十餘年,操持中饋、孝敬長輩。
為大哥求來神醫醫治殘疾,送二哥入朝為官,將小妹嫁入王府。
她的儘心儘力換來的卻是家人的厭棄、未婚夫的背叛,連最信任的閨蜜也與自己的未婚夫暗通款曲。
她悲憤之下大鬨一場,卻被他們聯手設計陷害,新婚之夜下藥害她遭賊人玷汙,失了清白,又給她扣上“私通外男”的罪名,將她打得骨碎筋折、血肉模糊,連夜拖至郊外生生活埋。
她還清楚的記得,自己彌留之際,濕泥一點點覆上口鼻,那腥澀的土腥味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最後一絲氣息生生吞噬,窒息的痛苦刻骨銘心。
她不明白為什麼,母親素來厭棄她,家人視她為敝履,夫君與閨蜜為何要這般趕儘殺絕?
她謹小慎微活了二十年,從未行差踏錯,到頭來卻落得個拋屍荒野的下場。
魂魄離體後,她飄在半空,眼睜睜看著父親加官進爵、母親封了誥命,大哥戰功赫赫、二哥成了宰相,小妹更是榮登貴妃之位,而她的夫君與閨蜜,舉案齊眉,恩愛甚篤。
滔天怨氣梗在喉間,讓她連輪回之路都無法踏入。
直到那日,她漫無目的地在空中飄蕩,撞上一團溫暖的金光,那金光說,可許她一次重來的機會,讓她回到十六歲這年,代價是來世需入畜生道。她當時想也未想,便應了下來。
金光輕拂,她的魂魄隨風飄了許久,再睜眼時,竟真的回到了這改變一切的起點。
既得上天垂憐,重活一世,羅念君攥緊了拳,眼底閃過厲色,那些曾傷害她、踐踏她的人,
這一世,她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小姐,彆愣著了,快梳妝吧,待會兒還要陪老夫人動身前往萬興寺呢。”青芷將銅盆裡的錦帕擰乾,疊得方方正正,遞到她麵前。
羅念君定了定神,很快洗漱妥當。既是去佛寺,那便不可太過張揚,她喚來青芷為她更衣,內裡著一件深綠色菱紋一片式抹胸,外罩月白色窄袖短衫,下身係著素白三襇裙,最外層搭了件湖水綠長乾寺短袖褙子,領口繡著細密的銀線纏枝紋。她對著銅鏡理了理衣襟,便轉身往祖母的榮安院去請安。
她的汀蘭院與榮安院相隔不遠,出了院門左拐,穿過一道雕著“鬆鶴延年”的石門,再右拐,便到了榮安院門口。此時老太太正在廊下用早膳,見她進來,臉上立刻堆起笑,忙招手讓她近前,“念兒來了?早飯用了嗎?”
說罷,她側頭給身後的房媽媽遞了個眼神。房媽媽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跟著老太太在這深宅後院幾十年,早已心意相通,無需多言,當即轉身進了小廚房,片刻後便端來一碗七寶素粥,輕輕擺在羅念君麵前。
粥氣騰騰,混著蓮子、桂圓、核桃等乾果的香氣,沁人心脾。羅念君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軟糯香甜,還是記憶裡祖母小廚房的味道,眼眶微熱,“還是祖母這裡的吃食,最合我的胃口。”
祖孫二人用過早膳,從榮安院旁的側門出去,府外的馬夫早已備好青帷馬車,靜靜等候。
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雨,地麵濕漉漉的,車輪碾過青石板路,濺起細碎的水花,空氣裡彌漫著雨後青草與泥土的清新氣息。
到了萬興寺,羅念君陪著老太太焚香、叩拜、敬佛,又與寺裡的法師說了幾句祈福的話,才攙扶著祖母緩緩走下佛殿台階。
“老太太,您瞧,”房媽媽眼尖,遠遠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廊下一閃而過,似乎正與人拉扯著,形跡曖昧,“那不是大小姐的未婚夫,肖家二郎肖瑾川嗎?”
羅老太太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又瞥了眼身側孫女的神色,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聲音冷了幾分:“走,過去看看。”說罷,緊緊攥住羅念君的手,帶著她朝著肖瑾川消失的方向走去。
祖孫二人穿過兩道朱漆石門,繞過一片開得正盛的芍藥花海,最終在一片青翠的竹林前停住了腳步。竹林深處,隱隱傳來男女調笑的聲音,浪蕩靡靡,令人麵紅耳赤。
房媽媽見老太太臉色鐵青,忙示意隨行的丫鬟們分散開來,守在竹林入口,攔住往來的香客。她畢竟是過來人,自然知曉那聲音背後的齷齪事,壓低聲音問道,“老太太,這可如何是好?”
羅老太太無聲歎了口氣,心頭存著一絲僥幸,怕是房媽媽眼花認錯了人,低聲吩咐,“你悄悄過去看一眼,莫要弄錯了。”
房媽媽領了命,放輕腳步繞到竹林邊,隻匆匆一眼,便驚得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快步退了回來,附在老太太耳邊壓低聲音,“老太太,沒錯!真的是肖家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