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大少爺……大少爺他……大少爺他在外麵受傷了!”
忍冬連滾帶爬地衝進正廳,青灰色的衣袍下擺沾滿了泥點,往日裡還算周正的臉上此刻血色儘褪,隻剩下驚慌失措。
他這一聲疾呼,像塊巨石砸進平靜的湖麵,瞬間攪亂了正廳裡的沉寂。
常氏正聽見“大少爺受傷”這四個字,心猛地一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滯了半拍。
她手一抖,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製地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後腰險些撞到身後的梨花木柱上。
“夫人!小心!”一旁侍立的劉媽媽眼疾手快,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穩穩地扶住了常氏的胳膊。她掌心粗糙卻有力,帶著常年操持家務的厚重,這才堪堪穩住了常氏搖搖欲墜的身子。
常氏定了定神,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忍冬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忍冬的皮肉裡。
忍冬疼得身子一縮,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卻不敢有半分掙紮。
“你說清楚!”常氏的聲音發顫,帶著壓抑不住的慌亂與急切,“我兒怎會受傷?傷得重不重?不是說好了今日去城西的詩會,與那些文人雅士論詩品茗的嗎?怎麼會傷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連珠炮似的追問,每一個字都透著母親對兒子的擔憂,眼神死死地盯著忍冬,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個究竟。
忍冬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嘴唇囁嚅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支支吾吾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是大少爺身邊最得力的小廝,今日跟著大少爺出去,本以為隻是尋常的玩樂,沒成想竟出了意外。
大少爺今日對府內眾人稱去的是詩會,如今受了傷,回府前特意囑咐,今日之事半個字都不許往外說,尤其是不能讓夫人知道,否則就要了他的小命。
一邊是盛怒的侯府夫人,一邊是他日夜侍奉的主子,他一個小小的奴才,誰都得罪不起。
忍冬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不住地磕頭,額頭很快就磕得通紅,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哽咽著說,“夫人,求您彆問了……大少爺他、他囑咐過,今日之事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否則,否則就要了奴才的命啊!還請夫人高抬貴手,不要再深究了,饒奴才一條賤命吧!”
聽忍冬這麼一說,常氏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抓著忍冬胳膊的手緩緩鬆開,眼神裡的擔憂漸漸被失望和惱怒取代。
自己這個大兒子,羅府的嫡長子羅長衡,打小就不愛讀書,整日裡跟著京城裡的一群紈絝子弟廝混,花天酒地,鬥雞走狗,沒少讓她操心。
原以為他年歲漸長,能收收心,好好跟著先生讀書,將來考個功名,能給她掙點臉麵,也好撐起侯府的顏麵。
可如今看來,他竟沒有半點改變,為了能出去和那群狐朋狗友鬼混,竟然編出“去城西參加詩會”這種違心的謊話來騙她!
一股怒火從常氏心底竄起,瞬間壓過了對兒子的擔心。
她猛地甩開袖子,帕子一甩,轉身正要往門外走,顯然是要親自去大少爺的院子問個明白。
可剛邁出一步,袖子就被劉媽媽輕輕扯住了。
“夫人,您先等一等。”劉媽媽的聲音溫和卻帶著幾分提醒,她指了指自己手裡緊緊攥著的竹籃。
那竹籃上蓋著素色的棉帕,裡麵放著幾塊精致的桂花糕,還有一碟蜜餞,這是常氏特意給被罰閉門思過的乾女兒盧靜文準備的。裡麵全是她喜歡吃的東西。
常氏的腳步頓住了,臉上露出幾分猶豫。
一邊是受了傷的親生兒子,一邊是被老太太罰在靜竹院閉門思過、抄寫十遍《女誡》的乾女兒,兩個都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一時間竟左右為難,有些難以抉擇。
她站在原地,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心裡盤算著該先顧哪一頭。
片刻後,常氏像是下定了決心,目光掃過跪在一旁的羅念君,冷聲道,“你,去把這個籃子送到靜兒那裡,順便,再幫她把那十遍《女戒》抄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隻是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全然沒顧及羅念君的感受。
羅念君跪在地上,聞言不由得嗤笑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常氏耳中。
她緩緩抬起頭,眼神裡帶著幾分嘲諷,淡淡道,“祖母早晨特意吩咐過,靜竹院禁足期間,不許任何人給靜文姐姐送東西,也不許任何人替她抄書。母親這是要違背祖母的話嗎?”
“你!”常氏被她噎了一下,看著羅念君的瞬間,眼神冷了下來,帶著明顯的不悅,“從前倒是沒發現,你竟是如此尖牙利嘴!我讓你去,你便去,哪來這麼多廢話?”
她頓了頓,語氣愈發嚴厲,“老太太若是知道了,要罰也是罰你,與我無關!若不是你今日與老太太去萬興寺撞破靜兒的事,我的靜兒怎會被罰跪,怎會被禁足?這筆賬,還沒跟你算呢!”
常氏懶得再和羅念君糾纏,轉頭看向守在一旁的春花和春草,沉聲道,“你們兩個,給我看好她,務必讓她把這個竹籃送到靜竹院,再盯著她把十遍《女戒》抄完。若是她敢偷懶,或是沒送到地方,你們就自己去領罰!”
“是,夫人。”春花和春草連忙應下,不敢有半分怠慢。春花上前,從劉媽媽手裡接過竹籃,春草則俯身,小心翼翼地扶著羅念君起身。
“劉媽媽,我們走!”常氏不再耽擱,帶著劉媽媽風風火火地往大少爺的院子趕去,腳步急促,裙擺都被風吹得飄了起來。
忍冬連忙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掉身上的塵土,小跑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