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來了,她擠上去,刷卡機“嘀”一聲——
“餘額不足。”
她轉身欲下,司機喊:“喂,姑娘,有人給你刷了。”
她回頭,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收回手機,衝她點點頭,帽簷下露出半張臉——
高鼻梁、薄唇、左眉尾一道疤。
林驍?
男人轉身下車,消失在霧裡。
10
沈鳶追到後門,車門“嘭”地合上。
她拍著玻璃,喊出一個名字,聲音被發動機淹沒。
公交車晃進霧,像開進一具巨人的胃。
她站在台階上,心臟敲得胸腔發疼。
那道疤,是林驍十七歲替她擋啤酒瓶留下的,不會錯。
可他明明三年前就“犧牲”了,墓碑在省郊烈士園,她親手立的。
難道顧淼的微信、戒指裡的耳機、淩晨的斷指,都不是惡作劇?
沈鳶攥緊扶手,指節發白。
她忽然意識到:停職不是終點,是有人要把她踢出棋盤,好讓真正的卒子過河。
11
她在下一站下車,霧更濃,像一牆濕棉花。
沿著馬路牙子走,腳底黏滿落葉。
走到一個公共廁所,她進去,反手插門。
廁所瓷磚裂了縫,像乾涸的河床。
她抬手,把衛衣領口往下拉,露出鎖骨下方——
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紋身:雙Y,像兩枚倒置的罌粟果,是林驍離開前夜用縫衣針蘸墨水給她刺的。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它當二維碼,有人會掃。”
當時她笑他中二,此刻卻像摸到一張暗網入場券。
她用手機殼背麵的小鏡片照了照,紋身顏色淺,卻完整。
鏡片反光裡,廁所門板上有行圓珠筆寫的字:
“12小時後,舊電廠冷卻塔,帶F11。”
字跡倉促,像被追殺者最後一口氣寫下。
沈鳶抬手看表——上午八點零五。
20元現金,不夠打車,公交被通緝,警車隨時攔她。
她深吸一口氣,把帽子壓得更低,推門走入霧中。
12
沈鳶步行兩小時,穿過老城區,抵達父親生前留下的老公寓。
父親死後,房子一直空著,鑰匙藏在樓道消防栓後麵。
她摸出鑰匙,抖落一層灰。
屋裡還是2000年的裝修,綠油漆牆裙,客廳掛著的警禮服照片被白布蒙住。
她掀開,父親25歲,肩章一星,笑得像不會老的少年。
沈鳶把照片抱進懷裡,像抱一具輕飄飄的骨灰盒。
“爸,我該怎麼辦?”
照片當然不會回答,但父親的聲音在腦子裡自動播放——
“法醫不是為死者說話,是為無法開口的活人守門。”
她抬頭,看見書櫃最上層擺著一隻鐵盒,印著“雲南滇紅”。
她搬凳子取下,打開——
裡麵是一疊發黃的稿紙,首頁標題:《雙Y毒品植物堿裂解實驗記錄》。
落款:沈恪之,1998.6.20。
她心跳驟停,父親二十年前就研究過“雙Y”?
為什麼從來沒聽他說起?
稿紙最後一頁,夾著一張舊式電話卡,背麵寫著一個號碼,七位數,墨藍褪色。
13
沈鳶把電話卡揣進兜,把稿紙塞進背包,順手拿了一件父親的舊風衣。
風衣口袋裡有一卷現金,數了數,一千三百塊,還有一張泛黃的車票:昆明——瑞麗,1999。
她把錢和車票一並揣好,像揣著父親留給她的最後一粒子彈。
關門前,她回頭望了一眼客廳,陽光從百葉窗切進來,落在父親照片的臉上,像一道愈合的傷疤。
14
中午十二點,沈鳶出現在舊電廠外圍。
電廠荒廢十年,冷卻塔像被掏空的巨獸肋骨。
她繞到後門,鐵鎖被鉗斷,地上有新鮮車轍。
她貓腰鑽進去,一股潮冷的鐵鏽味撲鼻。
冷卻塔底部,有一輛黑色MPV,車窗貼著深色膜。
她靠近,駕駛座門突然推開,一隻手把她拽進去。
車門“嘭”合上,世界瞬間黑成暗房。
“彆出聲。”
男人的聲音低啞,像砂紙磨過玻璃。
沈鳶鼻尖撞進熟悉的薄荷煙草味——林驍。
她抬手就去摸他的臉,指尖觸到一道新鮮的傷口,血痂未乾。
“你……”
“先聽我說。”林驍按住她手腕,“顧淼不是我殺的,是周野。他把你的門禁卡複製,嫁禍給你。”
“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因為我死了,才能活。”
他打開手機燈,照向後排——
那裡擺著一隻便攜式冷藏箱,箱蓋掀開,裡麵躺著第12根斷指,白皙、纖細,指甲蓋上塗著裸色指甲油。
沈鳶認得,那是她自己的手指,去年聖誕節做指甲時留的合影。
“他們養著你的細胞,隨時可以做任何‘你’的物證。”
沈鳶後背竄起一陣涼氣,像被自己的屍體強奸。
15
林驍遞給她一把瑞士軍刀,刀柄刻著“雙Y”。
“兩個選擇,一,逃,去雲南找我母親的老寨;二,留下來,把棋盤掀了。”
沈鳶握緊刀,指節發白。
“我選三。”
“沒有三。”
“那就製造三。”
她抬眼,瞳孔裡映著冷藏箱的藍光,像兩簇不肯熄滅的磷火。
“我要讓全世界知道,被停職的法醫,也能把活人剖成證據。”
16
林驍盯著她,忽然笑了,笑得像十七歲那年在巷口等她下課。
“歡迎歸隊,沈法醫。”
他伸手,兩人指尖在冷空氣裡短暫相觸,像手術刀與縫合線的第一次會麵。
車外,冷卻塔頂端的風向標吱呀旋轉,像給世界提前送行的喪鐘。
沈鳶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霧灌進來,帶著鐵鏽與薄荷混雜的味道。
她抬腳下車,父親的舊風衣下擺被風掀起,像一麵褪色的旗幟。
停職,不是結束,是法醫重新解剖世界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