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開的牌局
窗外的蟬鳴撕扯著夏日的燥熱,一聲聲,像是要把這個漫長的午後撕裂。
林晚睜開眼,視線落在天花板那道熟悉的裂紋上。
三秒,她靜靜地看著它,仿佛要透過那道縫隙,窺見上輩子渾渾噩噩的儘頭。
再閉眼,再睜眼。
裂紋還在,蟬鳴還在,空氣裡漂浮著高中宿舍特有的、混雜著汗味和廉價洗衣粉的味道。
她緩緩抬起手,攤開掌心。
指腹光滑,沒有常年敲擊鍵盤磨出的薄繭。
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不像後來,她總是忙到忘記打理,任由指甲劈裂,在鍵盤上敲出刺耳的噪音。
“我重生了。”
這四個字在腦海裡滾過,林晚的心湖卻出奇地平靜。
沒有狂喜,沒有驚詫,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這感覺,就像在看一部彆人的電影——哦,主角重生了,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高一開學前的那個暑假。
上輩子的終點,定格在二十八歲那年的淩晨。
死因:心源性猝死。
地點:公司衛生間的隔間。
死狀:手機屏幕還亮著,老板五分鐘前發來的消息刺得她眼球生疼:“方案還要再改,明天九點前給我。”
何其可笑。
她燃燒了十年青春去追逐的事業,最終在廁所隔間裡,燒儘了她的生命。
更可笑的是,她死後第三天,公司就招到了新的“林晚”。
她的工位被清空,名字從項目名單裡抹去,仿佛她從未在這個世界存在過。
“林晚!還不起床?!”
“砰”的一聲,宿舍門被粗暴地撞開。
室友王小雨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頭衝進來,手裡揮舞著校服:“開學典禮!老班說了,遲到的人死得很難看!”
林晚慢吞吞地坐起身。
十六歲的身體輕盈得讓她有些不適應。
她下床,踱步到牆邊那麵布滿裂痕的鏡子前。
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稚嫩的臉。濃重的黑眼圈,是昨晚熬夜看小說的“戰果”。
發梢枯黃,營養不良的痕跡明顯。
寬大的校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像個不合身的麻袋。
這就是十六歲的她。
一個成績平庸、性格孤僻、存在感稀薄的背景板女生。
在老師眼裡,她是“那個不愛說話的林晚”;
在同學眼裡,她是“坐在後排靠窗的那個誰”;
在父母眼裡,她是“能考上個二本就燒高香”的女兒。
上輩子,她就在這樣的標簽裡,渾渾噩噩地走完了高中三年,然後按部就班地讀大學、工作,最終在廁所隔間裡,為這平淡到乏味的一生畫上句號。
“這一世,”林晚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聲音輕得像歎息,“我要躺平。”
她說的躺平,是徹底的躺平。
不內卷,不拚命,不為了任何人的期待去透支生命。
她要睡夠八小時,要吃熱乎的早餐,要看夕陽,要在周末無所事事地發呆。
她隻想做一個普通人,過一種健康而庸碌的生活。
至於成績?能畢業就行。
至於未來?活著就行。
“林晚你發什麼呆!真想被老班罵死啊!”王小雨已經衝出了宿舍。
林晚不緊不慢地刷牙、洗臉、換衣服。
當她終於拖著步子走出宿舍樓時,開學典禮的進行曲已經響到了高潮。
她沿著林蔭道慢慢走著。
八月底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下,在她腳邊投下斑駁的光影。
抱著書本的學生從她身邊跑過,帶起一陣風;遠處傳來老師急促的催促聲。
空氣裡彌漫著青草和灰塵混合的氣息。
這一切都太真實了。
真實得讓她胸口發悶,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無形大手扼住咽喉的時代。
“同學!那個穿校服的同學!”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林晚回頭,看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中年男人正朝她小跑過來。
男人約莫四十多歲,金絲邊眼鏡後是一雙精明的眼,手裡夾著個文件夾,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你是高一的吧?”男人跑到她麵前,喘了口氣,“我是教務處的張老師。幫個忙?”
林晚靜靜地看著他,不置可否。
“是這樣,開學典禮缺人手搬礦泉水,就在體育館後麵的倉庫。”張老師指了指方向,“我看你這會兒也不急,就十分鐘,幫個忙?”
上輩子的林晚,一定會點頭。
她會說“好的老師”,然後放下自己的事去幫忙。
結果是遲到,被班主任當眾批評,全班同學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背上。
而這位張老師,在用完她之後,大概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
“對不起老師,”林晚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帶著一絲疏離,“我要遲到了。”
張老師愣住了,顯然沒料到會被拒絕。
幾秒後,他皺起眉,語帶責備:“同學,你這思想覺悟——”
“老師,”林晚直接打斷了他,“學校規定,開學典禮遲到要扣班級量化分。
您讓我去搬水,我會遲到,我們班會被扣分。
您是希望我為了幫您,讓整個班級背鍋嗎?”
張老師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林晚沒再看他,轉身繼續向體育館走去。
走出幾步後,她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罵。
她沒有回頭。
這是重生後的第一個改變。
學會說“不”。
開學典禮在體育館舉行。
林晚從後門溜進去時,校長的講話正通過劣質音響發出刺耳的電流聲。
“……你們是祖國的未來!是民族的希望!從今天起,你們要樹立遠大理想,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台下一片昏昏欲睡。
林晚找到自己班級的位置,悄無聲息地滑進最後一排角落。
班主任老陳瞪了她一眼,但看在她沒發出大動靜的份上,沒當場發作。
林晚低下頭,神遊天外。
上輩子的這一天,她在做什麼?
哦,想起來了。
她坐在第三排,腰杆挺得筆直,生怕漏掉校長講話的任何一個字。
她以為那樣就能有個好開端,就能在老師心裡留下好印象,就能……
就能不死了嗎?
“下麵,有請新生代表發言!”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一個穿著整潔校服的男生走上台。
他個子很高,皮膚白皙,戴著無框眼鏡,渾身散發著“我是學霸”的優越氣場。
“大家好,我是高一(1班的周明軒。”
聲音清朗,語調平穩。
林晚記得他。
上輩子的校草兼學神,高考全省前十,清華畢業後出國讀博。
三十歲那年,他猝死在異國的實驗室,比她晚了兩年。
看,拚命的人,結局都大同小異。
“在這個新的起點上,我代表全體新生宣誓:我們將以最飽滿的熱情、最刻苦的精神、最堅韌的毅力,迎接未來的挑戰!為學校爭光!為祖國爭光!”
掌聲雷動。
林晚沒有鼓掌。
她看著台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心中泛起一絲悲憫。
他不知道自己會在十四年後死在冰冷的實驗台旁,他不知道此刻的豪言壯語,最終會變成勒死自己的絞索。
典禮結束後,是分班考試。
這是市一中的傳統——開學第一天就來個下馬威,按成績分班。
前五十名進重點班,剩下的被打散分到普通班。
考場裡安靜得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林晚看著麵前的數學試卷。
函數、幾何、數列。都是高中最基礎的內容。
對她這個心理年齡二十八歲、經曆過高考和職場洗禮的人來說,這些題簡單得如同兒戲。
但她不打算做。
躺平,從交白卷開始。
她拿起筆,在選擇題上隨意畫了幾個圈。
填空題空著。
大題隻寫了個“解”字。二十分鐘後,她放下筆,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
監考老師踱步過來,用指節敲了敲她的桌子。
林晚抬起頭,一臉惺忪。
“同學,認真答題。”老師皺著眉頭。
“做完了。”林晚言簡意賅。
老師瞥了一眼她幾乎空白的卷子,臉色變得很難看。
但最終礙於考場紀律,隻是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轉身走開了。
林晚重新趴下。
她真的睡著了。
還做了一個噩夢。
夢裡她回到了那個廁所隔間,手機屏幕的冷光映著她慘白的臉。
她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她想推開門,卻四肢無力。
然後,她看見門縫底下緩緩滲進來一攤水,是刺目的紅色——
“同學!醒醒!考試結束了!”
林晚猛地驚醒,冷汗浸濕了她的後背。
監考老師正站在她麵前,一臉無奈:“交卷了。”
她抹了把臉,將那張幾乎空白的卷子交上去,然後混入人流走出考場。
走廊裡擠滿了對答案的學生,嘰嘰喳喳的,像一窩聒噪的麻雀。
“最後一道大題你算出來是多少?”
“選擇題第八題你選的什麼?”
“完了完了,我肯定進不了重點班了……”
林晚從他們中間穿過,像穿過一片嘈雜的背景音。
她的心跳得很快,夢裡的窒息感還未散去。
“喂,你。”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清冷而帶著一絲質問。
林晚轉頭,看見周明軒站在走廊的窗邊。
夕陽的餘暉從他身後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邊。
他看著她,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著。
“開學第一天,就在考場睡覺?”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優等生特有的、理所當然的指責,“這就是你對待分班考試的態度?”
林晚看了他兩秒,然後淡淡地反問:“關你什麼事?”
周明軒愣住了。
大概從來沒有人用這種冷漠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他是周明軒,永遠的第一名,老師的寵兒,同學的榜樣。
他的善意提醒,理應換來感激涕零才對。
“我隻是覺得,”他試圖維持風度,“你這樣是在浪費機會。
市一中的重點班,是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的——”
“那讓你,”林晚打斷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好好珍惜。”
說完,她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周明軒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在樓梯拐角,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天晚上,分班結果貼了出來。
林晚毫無懸念地被分到了高一(7班——全年級八個班裡的倒數第二。
班主任依然是老陳,那個頭發稀疏、脾氣暴躁的語文老師。
“有些人,”老陳在第一節晚自習上,目光如刀般掃過全班,最後在林晚身上停留了幾秒,“不要以為考進了一中就萬事大吉。
分班考試交白卷?可以啊,有個性。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個性到什麼時候。”
全班同學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林晚。
她低著頭,在草稿紙上機械地畫著圈圈。
“從明天開始,早上六點半早讀,晚上十點下晚自習。
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成績退步超過十名的,叫家長。”
老陳用力敲著講台,“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你們的目標是什麼?”
稀稀拉拉的聲音:“考大學……”
“大聲點!”
“考大學!”
“不夠!”老陳吼道,“我要聽到你們的決心!再來!你們的目標是什麼?!”
“考好大學!”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不知是誰起哄喊了這麼一句,全班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