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實瞪大眼睛:“你……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我二十歲那年,冬天押解犯人進京,路上遇到大雪,凍了一夜,從那以後就落下這病根。”
財有武點點頭:“這病不難治,但需要耐心。我教你一套呼吸吐納之法,每日早晚各練一次,三個月後,當有改善。”
他當即口授了一套簡單的導引術——不是什麼高深功法,隻是能調理氣息、驅寒暖身的基礎法門。
孫老實半信半疑地記下,臨走前,忽然問:“財……財先生,外麵都說你要謀反,是真的嗎?”
財有武笑了:“你看我像謀反的人嗎?”
孫老實打量著他:一身破衣,滿身鐐銬,雙目失明,卻神色從容,氣度不凡。這樣的人,怎麼看也不像亂臣賊子。
“我覺得不像。”孫老實實話實說,“但上頭說了,你是重犯,讓我們嚴加看管。”
“那就按規矩辦。”財有武說,“隻是……孫兄弟,我有一事相求。”
“你說。”
財有武從懷中取出那塊雲海宗令牌:“我著了一本書,想托你帶出去。不需要給誰,就放在你能放的地方,讓有緣人看見就行。”
孫老實接過令牌,入手冰涼,正麵刻著“雲海”二字,背麵刻著“內門”二字。他雖然不懂修真,但也知道這是仙家之物。
“這……”
“放心,這不是什麼謀反的證據。”財有武說,“隻是一些……做人的道理。你若不放心,可以先看看。”
孫老實猶豫片刻,還是將意識沉入令牌——財有武在完成《財武經》時,已經將內容烙印在令牌中。
刹那間,海量的信息湧入孫老實的腦海。不是文字,是直接印入意識的“道理”:關於公平、關於正義、關於互助、關於尊嚴……
孫老實隻是個粗人,識不得幾個字。但這些道理,卻直擊心靈,讓他想起了自己這三十多年的經曆:從小家境貧寒,父母早亡,為了養活弟妹,不得已來當獄卒,受儘白眼,看儘黑暗……
他看著牢中這個雙目失明的年輕人,忽然眼眶一熱。
“財先生,”他聲音有些哽咽,“這書……我幫你傳!”
接下來的日子,孫老實成了財有武與外界唯一的聯係。
他每天借著巡邏的機會,偷偷將《財武經》的內容抄錄下來——他不識字,就按財有武口述,用炭筆在廢紙上畫符號。然後把這些“符號”藏在飯食裡,傳給其他獄卒。
起初隻有孫老實一個人,漸漸地,越來越多獄卒被《財武經》中的道理打動。這些人都是底層小吏,生活艱難,看儘人間冷暖。財有武講的“人人平等”、“互助共濟”、“弱者有尊嚴”,正是他們心中想說卻說不出的話。
一個月後,整個刑部大牢的獄卒,幾乎都成了《財武經》的“信徒”。他們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幫助財有武,但暗中行了不少方便:送來的飯食從糙米換成了白粥,鐐銬也換成了輕一些的,甚至還有人偷偷帶來紙筆,讓財有武繼續著書。
財有武也不藏私,不僅完善《財武經》,還根據獄卒們的情況,編寫了簡易的《急救手冊》、《農事指南》、《工匠技巧》等實用小冊子。
這些內容通過獄卒們,又流傳到他們的家人、朋友那裡。漸漸地,長安城的下層百姓中,開始流傳一個“瞎子聖人”的傳說,說他雖然身在死牢,卻心係萬民,著書救人。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朝堂之上。
這日早朝,禦史大夫出列奏道:“陛下,臣聽聞刑部大牢中,重犯財有武妖言惑眾,著書立說,蠱惑獄卒,恐有聚眾謀反之嫌。請陛下下旨,嚴查此事,斬草除根!”
龍椅上,天衍皇帝李承乾眉頭微皺。他今年四十有五,正值壯年,但多年的操勞讓他兩鬢已生白發。他看向站在武將隊列中的李昭:“李愛卿,你與財有武是同門,對此事有何看法?”
李昭出列,單膝跪地:“回陛下,財有武雖與臣有同門之誼,但若真有謀反之心,臣必不姑息。隻是……”
他頓了頓:“臣曾暗中查訪,財有武所著之書,並非妖言,而是教化百姓的良言。其中‘以商行義’、‘互助共濟’等主張,與陛下推行‘仁政’之理念不謀而合。還請陛下明察。”
“李昭!”一個白發老臣厲聲喝道,“你這是在為逆賊開脫!”
“王尚書,”李昭不卑不亢,“下官隻是據實陳奏。財有武若有罪,當依律懲處;若無罪,也不該冤枉好人。此乃為臣之本分。”
朝堂上頓時吵成一片。以周禮為首的清流支持李昭,認為財有武是人才,應該重用;以王尚書為首的保守派則堅持要殺財有武,以儆效尤。
皇帝看著下麵吵得麵紅耳赤的臣子,心中煩躁。他何嘗不知財有武是人才?賑災之事,財有武隻用一個月就解決了七縣旱情,能力可見一斑。但問題是,財有武太“直”了,直接掀開了官場貪腐的蓋子,得罪了太多人。
殺,可惜;不殺,難平眾怒。
“此事,容後再議。”皇帝擺擺手,“退朝。”
退朝後,皇帝單獨召見了李昭。
禦書房裡,檀香嫋嫋。皇帝坐在龍案後,看著跪在下麵的李昭:“李愛卿,你跟朕說實話,財有武……到底有沒有反心?”
李昭抬頭,眼神清澈:“陛下,財有武若有反心,在雲州時振臂一呼,十萬災民都是他的兵馬。但他沒有,反而耗儘心力賑災安民。這樣的人,怎會謀反?”
皇帝沉默片刻:“那他為什麼非要揭穿貪腐?他不知道這會得罪多少人嗎?”
“他知道。”李昭說,“但他說,有些事總得有人做。他不做,誰做?”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你師父玄真長老,前日進宮見朕,為你這師弟求情。他說財有武雖無靈根,卻有一顆‘聖心’,是千年難遇的教化之才。”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李昭,朕給你一個任務:去刑部大牢,見見財有武。告訴他,朕可以饒他不死,但有個條件——他要入朝為官,為朕效力。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
李昭心中一喜:“陛下聖明!”
“彆高興太早。”皇帝淡淡道,“他若是答應,一切好說;若是不答應……那就彆怪朕無情了。”
當天下午,李昭來到了刑部大牢。
獄卒們見是禦前侍衛統領,不敢阻攔,直接帶他來到死牢。
牢門打開,李昭走了進去。看見財有武的瞬間,他鼻子一酸——這才兩個月不見,財有武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唯有那雙淡金色的眼睛,依舊清澈明亮。
“財師弟……”李昭聲音有些哽咽。
財有武抬起頭,笑了:“師兄,你來了。”
他“看”向李昭身後的獄卒:“孫兄弟,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師兄說幾句話。”
孫老實點頭,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牢門。
李昭在財有武對麵坐下,從食盒中取出酒菜:“我帶了些你愛吃的。”
財有武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兩個月來,他第一次吃到像樣的飯菜。
“師兄,你瘦了。”他邊吃邊說,“朝堂上的事,很辛苦吧?”
李昭苦笑:“辛苦倒不怕,隻是……心累。師弟,我今天來,是奉陛下之命。”
他將皇帝的條件說了一遍。
財有武聽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陛下能饒我不死,我很感激。但入朝為官……請師兄轉告陛下,草民恕難從命。”
李昭急道:“為什麼?師弟,這是你唯一活命的機會!隻要你點頭,不僅能活,還能施展抱負,為百姓做更多事!”
財有武搖頭:“師兄,你想過沒有,我若入朝為官,成了皇帝的臣子,那《財武經》還怎麼傳?百姓們會怎麼想?他們會說,看,財有武也屈服了,也成了官老爺中的一員。”
他頓了頓:“我要做的,不是當誰的臣子,而是立一座燈塔,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活法,不為名利,隻為心安。我若入了朝堂,這座燈塔就倒了。”
李昭無言以對。
良久,他歎了口氣:“師弟,你太固執了。”
“不是固執,是清醒。”財有武說,“師兄,你還記得在雲海宗時,我問你什麼是俠嗎?你說,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真正的俠,不僅要救眼前之人,更要立心中之尺,讓後來者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他站起身,雖然戴著鐐銬,卻站得筆直:“我這輩子,可能做不成什麼大事。但至少,我能留下這本書,留下這個道理:強者不是用來欺負弱者的,是用來照亮弱者的。”
李昭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師弟,忽然覺得,自己這三十多年都白活了。他追求的是功名利祿,是修為境界;而財有武追求的,是心中的“道”,是萬民的“路”。
“我明白了。”李昭站起身,深深一躬,“師弟,保重。”
他轉身要走,財有武叫住他:“師兄,幫我個忙。”
“你說。”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將《財武經》傳出去。”財有武說,“不用署我的名,就說……是一個普通人寫的,寫給所有普通人的。”
李昭重重點頭:“我答應你。”
他走了。
牢房裡重新陷入寂靜。財有武坐回稻草堆上,繼續閉目打坐。
他能感覺到,外麵的風雪更大了。但他心中一片平靜。
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交給天意吧。
而此刻,千裡之外的白石村,村民們正跪在學堂前,為他們的先生祈禱。
小蓮捧著財有武留下的《財武經》手稿,淚流滿麵:“先生,您一定要活著回來……”
鐵蛋握緊拳頭,眼中閃著堅毅的光:“先生,您教我們的道理,我們記住了。您不在,我們會繼續走下去。”
王大山、李老伯、所有的村民,都默默跪著,任憑雪花落在肩上。
他們不知道,他們跪拜的這個人,此刻正在死牢中,完成一場生命的蛻變。
也不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但財有武知道。
在他的“心眼”中,已經“看見”了未來的片段:火光、劍影、還有……希望。
他笑了。
囚牢困得住他的身體,困不住他的心。
真正的覺悟,從來不是在廟堂之高,而是在囚牢之深。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赤霄劍靈消散前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吾非劍,是你心中那點不肯熄滅的善念。”
是啊,劍會斷,人會死,但善念不滅,傳承不息。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