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財有武站直身體。
“陛下有旨,宣你即刻進宮。”老太監皮笑肉不笑,“不過看你這樣子……還是先收拾收拾吧。”
李昭上前一步:“王公公,財有武剛救了幾十條人命,傷勢不輕,能否……”
“李統領,”王公公打斷他,“陛下的旨意,是‘即刻’。您是想抗旨嗎?”
李昭咬牙,卻不敢再說。
財有武擺擺手:“師兄,無妨。我這就去。”
他轉身,對孫老實低聲交代了幾句,又看了看那些被救出來的犯人——他們此刻都跪在地上,朝著財有武磕頭。
財有武沒有回應,隻是朝著皇宮方向,邁出了腳步。
雪還在下。
財有武渾身濕透,頭發散亂,衣衫被火燒得破破爛爛,臉上還有煙熏的痕跡。但他就這樣走著,走在長安城最寬闊的朱雀大街上,走在無數百姓驚愕的目光中。
身後,是還在燃燒的刑部大牢,黑煙滾滾,直衝天際。
身前,是巍峨的皇城,朱牆金瓦,肅穆威嚴。
他就這樣,從地獄走向天堂——或者說,從一個牢籠,走向另一個牢籠。
路邊的百姓漸漸認出了他。
“是財先生!那個寫《財武經》的財先生!”
“聽說他在牢裡救了很多人……”
“看他的樣子,傷得不輕啊。”
“那些當官的,就知道欺負好人……”
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忽然,一個老者衝出人群,跪在財有武麵前,雙手奉上一碗熱粥:“財先生,喝口粥暖暖身子吧!”
財有武一愣,淡金色的眼睛“看”向老者——是個普通的賣粥老人,身上有淡淡的草藥味,應該學過他教的醫術。
他沒有接粥,隻是深深鞠了一躬:“老人家,多謝。但這粥,我不能喝。”
“為什麼?”老人不解。
“我現在是戴罪之身,喝了您的粥,怕連累您。”財有武說,“您的心意,我領了。”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
但人群卻騷動起來。
又一個婦人站出來,遞上一件棉襖:“財先生,天冷,披上吧!”
接著是一個漢子,遞上一雙布鞋:“財先生,您的鞋都破了……”
然後是兩個孩子,捧著一包熱乎乎的饅頭……
東西不多,不值錢,但那份心意,卻沉甸甸的。
財有武站住了。他能“看見”,這些人身上都流淌著微弱的“文氣”——那是學習了《財武經》後自然產生的共鳴。雖然微弱,卻如星火,照亮了這寒冷的冬晨。
“謝謝。”他接過棉襖,披在身上;接過布鞋,換掉腳上那雙已經破爛的草鞋;接過饅頭,揣進懷裡。
然後,他朝著人群,深深鞠了三躬。
第一躬,謝他們的善意。
第二躬,謝他們的信任。
第三躬,是為自己不能為他們做得更多,而道歉。
人群寂靜無聲,隻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財有武直起身,繼續走向皇城。這一次,他的腳步更穩,背更直。
皇城門開了。
兩排禁軍如雕塑般站立,手中的長矛在雪光中閃著寒光。王公公站在門內,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財有武,進來吧。”
財有武邁步,跨過了那道高高的門檻。
就在他一隻腳跨入皇城的瞬間,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回頭。
遠處的刑部大牢方向,火光中,一個人影衝天而起——是李昭!他禦劍懸在半空,手中長劍指向蒼穹,劍身上金光大盛,化作一道光柱,直衝雲霄。
然後,光柱炸開,化作漫天光雨,灑向火海。
光雨所過之處,冥火熄滅,魔氣消散。這不是普通的法術,是雲海宗的鎮宗絕學之一“天光普照”,專門克製魔道邪祟。但施展此術,消耗極大,甚至會損傷根基。
李昭這是在拚命。
財有武心中一震。他知道,李昭這麼做,不僅是為了滅火,更是為了向皇帝證明——證明這場火是魔修所為,證明財有武是無辜的。
“師兄……”他喃喃道。
“走吧。”王公公催促道,“陛下等著呢。”
財有武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在天空中漸漸力竭墜落的身影,轉身,走進了皇城深處。
金鑾殿上,文武百官分立兩側。龍椅上,皇帝李承乾麵色凝重。
財有武被帶到殿前。他沒有跪,隻是深深一躬:“草民財有武,參見陛下。”
“大膽!”一個禦史喝道,“見了陛下,為何不跪?”
財有武平靜地說:“草民雙目失明,腿上有傷,跪不下去。陛下若要治罪,草民認了。”
皇帝擺擺手:“罷了。財有武,朕問你,刑部大火,可是你所為?”
“不是。”
“那你為何越獄?”
“不是越獄,是救人。”財有武道,“火起時,牢門自開,草民出來時,獄卒們正在疏散犯人。草民隻是幫了一把。”
“幫了一把?”一個武將冷笑,“你一個戴罪之身,憑什麼幫?又為什麼幫?”
財有武轉向他,淡金色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就憑我是人,他們是人。人幫人,需要理由嗎?”
那武將被噎得說不出話。
皇帝看著財有武,看著他破爛的衣衫、滿身的傷痕、還有那雙沒有焦距卻異常明亮的眼睛。良久,緩緩開口:“財有武,你可知道,朝中大臣,一半要殺你,一半要保你?”
“草民知道。”
“那你知道,朕為何還沒殺你嗎?”
“草民不知。”
“因為朕想看看,”皇帝站起身,走下龍椅,“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走到財有武麵前,打量著這個比自己兒子還年輕的瞎子:“賑災時,你一個月解七縣旱情;在牢裡,你著書立說,教化獄卒;今日大火,你救出四十三條人命。這些,朕都知道了。”
他頓了頓:“但朕還是不明白,你圖什麼?若為名,你已名動天下;若為利,朕可以給你榮華富貴;若為權,朕可以給你高官厚祿。可你什麼都不要,寧願待在死牢裡,寫那些‘沒用’的書。為什麼?”
財有武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陛下,您吃過樹皮嗎?”
皇帝一愣。
“草民吃過。”財有武說,“小時候在青石鎮,父母早亡,靠撿破爛為生。冬天最冷的時候,沒東西吃,就剝樹皮,煮了吃。又苦又澀,咽下去像刀子割喉嚨。”
他頓了頓:“那時候草民就想,為什麼有人可以錦衣玉食,有人卻要啃樹皮?後來明白了,因為有人掌握了知識,掌握了力量,掌握了話語權。他們告訴那些啃樹皮的人:這是命,你們就該啃樹皮。”
“所以你就想改變?”皇帝問。
“不,草民改變不了。”財有武搖頭,“草民能做的,隻是告訴那些啃樹皮的人:樹皮不好吃,但你們可以試著種地;種地需要知識,我可以教你們;你們學會了,就可以不啃樹皮,或者至少,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啃樹皮。”
他抬起頭,淡金色的眼睛“望”向皇帝:“陛下,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想成為太陽,照亮所有人;另一種人想成為火把,至少照亮身邊的人。草民成不了太陽,但可以做一支火把。一支火把滅了,還有千千萬萬支火把會亮起來。這就是草民寫的《財武經》,這就是草民要做的事。”
金鑾殿上,鴉雀無聲。
文武百官,無論是想殺財有武的,還是想保他的,此刻都沉默了。他們忽然發現,自己爭論的那些“罪狀”、“功勞”,在這個瞎子麵前,都顯得那麼可笑。
皇帝看著財有武,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他轉身,走回龍椅。
“財有武。”
“草民在。”
“朕可以赦免你的一切罪過。”皇帝緩緩道,“也可以支持你的義商會。但有個條件。”
“陛下請講。”
“留在長安。”皇帝說,“朕封你為太子太傅,教朕的皇子們,什麼是真正的為君之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民之心。”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太子太傅!那是何等尊貴的職位!曆來隻有德高望重的當世大儒才能擔任。財有武一個二十出頭的瞎子,何德何能?
財有武卻搖了搖頭:“陛下,草民不能答應。”
“為何?”
“因為草民的道,在民間,不在廟堂。”財有武說,“草民若留在長安,成了太子太傅,《財武經》就成了官學,就成了特權。而那些真正需要它的人——那些啃樹皮的人,那些在底層掙紮的人,反而讀不到了。”
他深深一躬:“陛下的美意,草民心領了。但草民還是想回雲州,回白石村。那裡有草民的學堂,有草民的學生,有草民未完成的事。”
皇帝沉默了。
整個金鑾殿都沉默了。
良久,皇帝揮了揮手:“你走吧。”
財有武一愣。
“趁朕還沒改變主意,走吧。”皇帝背過身,“回你的雲州,回你的白石村。去做你的火把。”
財有武深深一躬:“謝陛下。”
他轉身,一步步走出金鑾殿,走出皇城,重新站在了朱雀大街上。
雪還在下。
他仰起頭,任憑雪花落在臉上,冰涼,卻清新。
身後,皇城的大門緩緩關閉。
身前,是長長的街道,和無數雙眼睛。
財有武忽然舉起手,對著天空,對著這茫茫大雪,對著這整座長安城,喊出了一句話:
“我不再躲了!”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四方。
“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什麼叫‘財’中有‘武’,‘武’中有‘仁’!”
話音落,他丹田中的淡金色晶體驟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光芒衝破雲霄,在天空中化作四個金色大字:
“財武仁心”。
這四個字懸在長安城上空,久久不散。
全城百姓,無論貧富貴賤,無論男女老幼,都看見了。他們跪在雪地裡,朝著那四個字磕頭,淚流滿麵。
而那些藏在暗處的魔修,看見這四個字,卻如遭重擊,紛紛吐血倒地——這是“文氣”對“魔氣”的天然克製。
財有武站在雪中,笑了。
他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路還很長,但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走下去。
而這一幕,被一個躲在角落裡的畫師看見。他顫抖著手,拿出畫筆,在宣紙上飛快地勾勒:雪中,瞎子,金光,四個大字……
這幅畫後來流傳千年,名為《雪中宣言圖》。
畫中的人,成了傳說。
畫中的話,成了信仰。
而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