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離盜取戰神記憶的那晚,天界的雨是鏽紅色的。
她把那團金光塞進山海琉璃瓶時,指骨被燙得見了焦痕。瓶身冰涼,內裡卻像封著一顆將熄的太陽,燙得她虎口發麻。窗外雷聲滾過,雨水敲在憶蓮樓的青瓦上,聲音悶得像誰在捶打一口倒扣的鐘。
她沒點燈。密室裡唯一的光源是琉璃瓶中躁動的金光,映得她半張臉在明暗間切割——左邊是女子清瘦的輪廓,右邊則隱在陰影裡,隻有眼底那點寒星般的亮,昭示著這不是個普通醫館掌櫃。
瓶身上的山海紋路活了般蠕動,那是她在盜取時強行打上的封印。記憶的主人是漆雕無忌,如今的天界戰神,她曾經的副將。這段記憶關乎師父解青竹的死,她等了十七年才找到機會下手。
代價不小。她抬起右手,掌心一道焦黑的裂痕,從虎口貫穿到腕骨——那是強行突破漆雕無忌識海防護時留下的。神血已經凝固,但疼還在骨縫裡鑽。她麵無表情地撕了條白布纏上,動作熟練得像在處理彆人的傷口。
樓下傳來敲門聲。
不緊不慢,三聲一頓,規矩得讓人心煩。
客到了。第一個送死的。
解離眼神沒動,隻將琉璃瓶推進牆內暗格。機括輕響,牆麵合攏,那點金光徹底熄滅。她站起身,黑色外袍滑落肩頭,露出底下素青的窄袖常服——醫館掌櫃該有的打扮。隻是腰側懸著的不是藥囊,而是一串七枚小巧的琉璃瓶,空著,等著裝新的記憶。
她下樓時,腳步輕得像貓。廳堂裡隻點了一盞油燈,火苗被門縫裡鑽進來的風吹得搖晃,影子在牆麵上張牙舞爪。門外的客人很有耐心,沒再敲。
解離拉開門栓。
雨幕裡站著個年輕男子,錦衣玉冠,但渾身濕透,長發貼在蒼白的臉上。他身後沒有隨從,沒有車駕,隻有漫天鏽紅色的雨,把他襯得像從血海裡撈出來的孤魂。
“解掌櫃。”男子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被水泡久了的軟,“深夜叨擾。”
解離沒讓開,靠在門框上打量他。雨水順著她的門檻往裡淌,她也不在意。三息後,她認出了這張臉——當朝太子趙承熠,畫像貼在皇榜上,每月初一十五都能在城門口看見。
“殿下走錯門了。”解離說,“太醫院在朱雀街東頭。”
“太醫院治不了。”趙承熠抬起眼,瞳孔裡空洞得嚇人,“孤……常夢見手持利劍,步入父皇宮殿。”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夜雨大”。但解離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在抖,指尖掐進掌心,血混著雨水滴落。
記憶瘟疫的症狀。而且是重症。
解離側身:“進來。”
趙承熠踉蹌著跨過門檻。解離在他身後關上門,插栓,轉身時指尖在門板上輕輕一點——一層極淡的金色紋路從她指尖蔓延開,瞬間覆蓋了整個門扇。隔音,隔窺探,也隔某些不該來的東西。
“坐。”解離指了指廳堂裡唯一的方凳,自己則繞到櫃台後,取出一隻銅盆,往裡扔了把曬乾的草藥。指尖搓出一簇火苗,草藥燃起青煙,味道清苦,混著一絲極淡的腥甜。
趙承熠坐在凳上,背挺得筆直,是那種刻進骨子裡的皇室儀態。但解離看見他肩膀在細微地痙攣,像有什麼東西在他皮膚下鑽。
“伸手。”解離說。
太子伸出右手。解離沒碰他,隻從腰側取下一枚空琉璃瓶,瓶口對準他指尖。她另一隻手在空中虛畫,指尖拖出淡金色的軌跡——那是個很古拙的符,形狀像一隻蜷縮的獸。
“憶鼬,出來乾活。”
符文化作一縷青煙,鑽入琉璃瓶。瓶身微微一震,內裡浮現出細小的影子,形似鼬鼠,卻生著三隻眼睛。它順著瓶口爬出,落在太子指尖,三隻眼同時睜開,瞳孔是純粹的銀白色。
趙承熠身體猛地一僵。
“彆動。”解離聲音冷淡,“它在嗅你的記憶。動一下,它可能把你三歲尿床的事都扯出來。”
太子僵直不動。憶鼬在他指尖轉了三圈,突然抬頭,三隻眼同時盯向他的眉心。接著它身體一弓,竟直接化作一道銀光,鑽進了太子眉心。
趙承熠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整個人向後仰倒。解離單手扶住他肩膀,另一隻手仍穩穩托著琉璃瓶。她的眼神冷靜得像在觀摩一場解剖。
片刻,銀光從太子眉心鑽回,落回瓶中時,身體膨脹了一圈,三隻眼裡都泛著不正常的紅光。它蜷縮在瓶底,開始嘔吐——吐出的不是實物,而是一縷縷混雜的色帶:金色的是皇室記憶,灰色的是日常瑣碎,黑色的是恐懼,而血紅色的……
解離盯著那些血紅色的絲線,它們在瓶內扭曲、纏繞,最後凝聚成一片片破碎的畫麵:持劍的手,宮殿的門檻,龍袍的一角,還有一張模糊的臉——那張臉在笑,笑容慈祥,卻讓看的人脊背發寒。
畫麵重複了七遍,每一次細節都更清晰一點。第七遍時,解離看清了那張臉。
國師,明虛子。漆雕無忌在人間的化身。
“夠了。”解離指尖一彈,憶鼬停止嘔吐,癱在瓶底喘息。她將瓶口封上,那些血色畫麵被鎖在裡麵,仍在不安地蠕動。
趙承熠緩緩睜眼,瞳孔裡的空洞被一種更深的恐懼取代:“那是什麼……”
“有人在你記憶裡種了種子。”解離把琉璃瓶放在櫃台上,發出清脆的叩響,“讓你‘夢見’自己謀反。不是一次,是反複種,種到你自己都分不清那是夢還是願望。”
她繞過櫃台,走到太子麵前,俯身盯著他的眼睛:“殿下,你最近是不是常覺得,某些念頭來得莫名其妙?比如看見禦書房的門,就特彆想推開看看?比如看見陛下,心裡會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是我坐那個位置’?”
趙承熠臉色慘白如紙。
“那不是你的念頭。”解離直起身,“是有人放進你腦子裡的。像往米缸裡摻沙子,摻到你分不清哪些是米,哪些是石頭。”
她走回櫃台後,開始洗手。盆裡的水是溫的,她洗得很仔細,指縫,虎口,掌心那道新傷。洗完了,用布擦乾,才重新看向太子:“這種活兒,太醫院確實治不了。但我能治。”
“代價是什麼?”趙承熠聲音發顫,但眼神已經冷靜下來——皇室子弟,再恐懼,談判的本能還在。
“兩種治法。”解離豎起兩根手指,“第一種,我幫你把那些血色記憶抽出來,你會忘記所有關於‘謀反’的夢,但也會忘記今晚來過這裡,忘記我。乾淨,利落,不留後患。診金三千金。”
“第二種呢?”
“第二種,我不抽。”解離笑了,那笑容很淡,卻讓趙承熠莫名打了個寒顫,“我往裡再加點東西。”
她拿起那枚裝著血色記憶的琉璃瓶,對著燈光晃了晃:“有人在你的記憶裡寫劇本,讓你夢見自己刺殺陛下。那我幫你改改劇本——改成你夢見自己去刺殺國師。”
趙承熠猛地站起身,凳子哐當倒地:“你瘋了?!”
“瘋?”解離放下瓶子,“殿下,你現在腦子裡裝的本來就是瘋子的劇本。我隻是幫你換個更合邏輯的主角——如果國師想害你父皇,你身為太子,是不是該去鏟除奸佞?”
“可那是國師!是父皇最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