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裡是一隻握著匕首的手。指節上有道舊疤。
畫麵隻出現了一瞬,就被解離一掌按在瓶上強行掐滅。但已經夠了。
廳堂裡死寂。
解離的手還壓在琉璃瓶上,指節發白。她盯著夙夜,臉上那點偽裝的笑意徹底消失,隻剩下一種鋒利的、近乎殺意的冷。
“你動了手腳。”她聲音很輕。
“隻是留了個後門。”夙夜坦然承認,“猙的記憶碎片太碎,正常修複會丟失大量細節。我在魂晶裡藏了一縷‘溯源符’,修複過程會自動捕捉最強烈的記憶殘像——通常是被害者死前最深刻的畫麵。”
他頓了頓:“所以,解掌櫃認識那隻手的主人?”
解離沒回答。她緩緩收回手,轉身從藥櫃最底層取出一隻陶罐,打開,抓出一把漆黑的藥粉,撒在櫃台上。藥粉觸到木質的瞬間,騰起一股刺鼻的白煙,將剛才畫麵殘留的氣息徹底湮滅。
做完這些,她才重新看向夙夜:“巡查使到底想乾什麼?”
“查案。”夙夜說得簡單,“昨夜皇城的記憶波動,今晨太子趙承熠回宮後的異常舉止,還有這枚魂晶裡意外讀到的畫麵——這些事之間,應該有關聯。”
他往前傾了傾身,壓低聲音:“解掌櫃,我不是來抓你的。我是來查‘記憶瘟疫’的。天庭已經接到七起報案,都是凡人記憶被篡改,症狀和太子類似。而所有線索,都指向同一個人。”
“誰?”
“國師,明虛子。”夙夜一字一頓,“或者說,他在天界的本尊——戰神,漆雕無忌。”
解離瞳孔微縮。
夙夜繼續道:“漆雕無忌半年前開始頻繁下界,每次都以‘巡查人間’為名,但行蹤詭秘。執法司懷疑他在人間進行某種禁術實驗,但一直抓不到證據。直到三天前,我們截獲了一枚傳訊符——符裡提到‘種子已種,待其發芽’。”
“種子?”
“記憶種子。”夙夜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植入特定記憶,讓人在特定時間做出特定行為。這是禁術,天界三百年前就明令禁止。”
解離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所以巡查使是來人間找幫手的?”
“找知情者。”夙夜糾正,“解掌櫃修補記憶的手藝,能幫我們看清那些‘種子’到底長什麼樣。而作為交換——”
他從懷中又取出一枚魂晶,比剛才那枚小,顏色是溫潤的乳白。
“這是執法司檔案庫裡,關於解青竹隕落一案的,所有未公開記錄。”
解離的呼吸停了。
夙夜將魂晶輕輕放在櫃台上,推到她麵前:“我知道你在查什麼。我也在查。我們的目標,暫時一致。”
解離沒碰那枚魂晶。她盯著它,像是盯著一條毒蛇。
良久,她問:“為什麼?”
“因為解青竹的案子,當年是我師父經手的。”夙夜的聲音第一次有了波動,很細微,但解離聽出來了,“他臨終前告訴我,案子的結論是錯的。但他沒來得及說哪裡錯,就死了。”
他抬起眼,和解離對視:“我查了十七年。所有的線索,最後都指向漆雕無忌。但他是戰神,沒有鐵證,動不了他。我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能看清記憶真相的人。”
解離緩緩伸出手,指尖觸到那枚乳白色的魂晶。晶體溫涼,內裡流淌著柔和的光。
“這裡麵是什麼?”她問。
“執法司當年的勘驗記錄、現場記憶殘像、還有三位證人的證詞——其中兩位在結案後一年內意外身亡,第三位瘋了。”夙夜頓了頓,“我懷疑,他們的記憶都被動過手腳。”
解離握緊了魂晶。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午時三刻了。街上的喧鬨達到頂峰,叫賣聲、車馬聲、孩童的嬉笑聲,隔著門板湧進來,襯得廳堂裡的寂靜更加逼人。
“我需要時間。”解離最終說,“讀取這枚魂晶,分析裡麵的記憶,至少要一天。”
“可以。”夙夜起身,“我明天這個時候再來。”
他走到門口,手搭上門栓,又回頭:“解掌櫃,漆雕無忌已經注意到昨夜的事了。最遲今晚,他一定會派人來探查。你最好——”
話音未落。
一聲巨響從皇城方向傳來,沉悶得像地底有什麼東西炸開。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一聲比一聲近。
整條街的喧鬨聲戛然而止。
解離和夙夜同時衝到窗邊,推開一道縫。
遠處,皇城上空,一道赤紅色的光柱衝天而起,光柱中隱約可見龍影翻騰。而光柱底部,正是國師府的方向。
街麵上開始亂起來,行人倉惶奔走,孩童哭喊,馬匹驚嘶。
夙夜臉色驟變:“是‘誅邪陣’——皇宮禁衛啟動了最高級彆的防禦大陣。有人觸發了大陣核心。”
解離盯著那道光柱,忽然想起太子趙承熠空洞的眼睛,還有自己昨夜種下的那顆“種子”。
第四天才會發酵的記憶,提前發作了。
不,不是提前——
是她估算錯了劑量。太子被植入的記憶瘟疫太深,她的“反製種子”進去後,引發了連鎖反應,導致兩種記憶在太子識海裡提前對衝。
而對衝的結果……
解離猛地回頭,看向夙夜:“太子動手了。”
夙夜已經拉開門:“我得過去。陣法一旦完全啟動,會無差彆攻擊所有非皇室血脈的人——國師府裡還有三百仆役。”
“等等。”解離從櫃台後抓出一枚琉璃瓶扔給他,“裡麵是三滴‘清明露’,能暫時抵抗記憶乾擾。如果太子真的被控製了,這東西能讓他清醒三息——夠你問一句話。”
夙夜接過,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沒入街上混亂的人流。
解離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深吸一口氣。
掌心裡,那枚乳白色的魂晶燙得像要燒穿她的皮肉。
她走回櫃台後,將魂晶放入一枚特製的琉璃瓶,瓶身立刻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封印紋路——這是解青竹當年教她的,專門用來封存危險記憶的“九重鎖”。
鎖好魂晶,她抬頭望向皇城方向。赤紅光柱已經擴散成一片血色天幕,籠罩了小半個京城。天幕下,隱約可見刀劍碰撞的金鐵交鳴。
“師父……”解離低聲自語,“你當年,到底看到了什麼?”
無人應答。
隻有前廳裡,那枚裝著猙的記憶的琉璃瓶,內裡暗金色的光無聲流淌,映在牆麵上,像一隻緩緩睜開的眼睛。
解離轉身,從暗格裡取出昨夜盜來的、漆雕無忌的那段記憶。
琉璃瓶在掌心發燙。
她閉上眼睛,將瓶口抵在眉心。
這一次,她沒有讀取畫麵,而是直接浸入那段記憶的“感覺”裡——冰冷,潮濕,鐵鏽和血的味道,還有……某種更深的東西。
一種偽裝成釋然的、深不見底的——
悲傷。
解青竹在悲傷。
不是為自己將死而悲傷,而是為彆的什麼。為那個握著匕首的人?為即將發生的事?還是為更遙遠的、她尚未知曉的真相?
解離猛地睜開眼睛。
她將兩枚魂晶並排放在櫃台上,一枚猩紅,一枚乳白,一枚暗金。三枚晶石在昏暗的光線裡,各自散發著不同顏色的微光,像三隻沉默的眼睛,注視著她,也注視著彼此之間,那些看不見的、千絲萬縷的聯係。
窗外,血色天幕越來越濃。
長街儘頭,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後在憶蓮樓門口戛然而止。
緊接著,是粗暴的砸門聲。
一個尖利的聲音穿透門板:
“奉國師令!搜查全城醫館藥鋪!裡麵的人,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