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艙在東海破曉的海麵上疾馳,身後琉璃島沉沒的漩渦漸漸平複,隻留下一片泛著暗綠色的、不祥的海域。
艙內寂靜,隻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和壓抑的喘息聲。
解離靠坐在角落,閉著眼睛。她能感覺到體內神血枯竭後的空虛——那是一種從骨髓深處滲出的虛弱感,連呼吸都需要刻意維持。十七年前天刑雷劫留下的暗傷,在燃燒神血後徹底爆發,此刻她經脈寸寸欲裂,每一次心跳都帶著鈍痛。
但她不能表現出來。
聞人語躺在對麵,臉色白得透明,唇色發紫。左腕的紗布已被鮮血浸透,又乾涸成暗褐色。她取了太多心頭血,九尾狐的本源已傷,此刻全靠夙夜渡過去的靈力吊著一口氣。
凰舞還在昏迷,被安置在另一側。她的疫毒紋路已經褪去大半,但皮膚下仍殘留著暗綠色的細線,像枯葉的脈絡。夙夜的一個兄弟——那個叫墨羽的執法司高手——正用淨化術幫她穩定傷勢。
赤瞳抱著妹妹小雀,坐在離解離最近的位置。小雀翅膀的傷口已經簡單處理,但她受了太多驚嚇,此刻蜷在哥哥懷裡,時不時顫抖一下。
“主將……”赤瞳聲音沙啞,“您的傷……”
“死不了。”解離睜開眼,眼神依舊銳利,“你妹妹怎麼樣?”
“翅膀……可能永遠飛不起來了。”赤瞳低頭,手指輕撫小雀殘破的羽翼,“但能活著,已經是萬幸。”
解離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那枚暗綠色的珠子——蜚的精魄,被聞人語用九尾狐血封印成的“疫毒珠”。珠子隻有拇指大小,表麵光滑,內裡暗綠色的霧氣緩緩流動,偶爾會凝結成獨眼牛首的虛影,撞擊珠壁。
“這就是母本。”她托著珠子,“瘟疫的源頭,漆雕無忌二十年心血的結晶。”
夙夜從駕駛位回頭,眉頭緊鎖:“需要儘快處理。這東西極不穩定,九尾狐血的封印最多維持七天。”
“七天夠了。”解離看向聞人語,“她需要時間恢複。而且……我想知道,母本裡到底藏著什麼。”
她從腰間取下最後一枚空琉璃瓶——這是特製的“溯光瓶”,瓶身刻滿解青竹留下的解析符文,專門用來解讀高階記憶封印。
“你要現在解析?”墨羽驚訝道,“我們都受了重傷,萬一母本暴走——”
“沒有萬一。”解離打斷他,“漆雕無忌沒死,瑤光君虎視眈眈,瘟疫還在擴散。我們沒有時間慢慢療傷。必須儘快弄清楚母本的秘密,才能找到徹底解決瘟疫的方法。”
她看向聞人語:“能撐住嗎?”
聞人語緩緩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黯淡了許多,但依然清明。她輕輕點頭:“可以。”
“那就開始。”解離將疫毒珠放入溯光瓶。
瓶口封閉的瞬間,瓶身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內壁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細小符文,像活物般蠕動,包裹住疫毒珠,開始一層層剝離外部的疫毒封印。
這個過程很慢,也極危險。解離必須全神貫注控製瓶內能量平衡,稍有不慎,疫毒就會泄露。
艙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時間一點點過去。
窗外,朝陽完全升起,海麵鋪滿金光。但艙內氣氛依舊凝重。
約莫一炷香後,溯光瓶內的疫毒珠突然劇烈震顫!
“穩住!”夙夜低喝,雙手按在解離肩上,渡過去一股精純的靈力。
解離咬牙,額頭滲出細密冷汗。她能感覺到,瓶內的疫毒封印已經剝離到最裡層——那裡不是疫毒,是……某種記憶結構。
“看到了……”她低聲說,“母本的核心,不是疫毒……是一段記憶。”
“什麼記憶?”赤瞳問。
“不清楚。”解離閉著眼睛,意識沉入瓶內,“但結構極其複雜,像……被反複加密過。我需要更多時間解析。”
“主將,您的身體——”赤瞳擔憂道。
“無妨。”解離聲音發顫,但手很穩,“繼續。”
又過了半炷香。
溯光瓶的光芒忽然從淡金色轉為暗紅色!
瓶身開始發燙,表麵浮現出細密的裂紋!
“不好!”夙夜臉色大變,“記憶結構有自毀禁製!”
解離也感覺到了。那段記憶的核心層,埋著一個觸發式陷阱——一旦被解析到一定程度,就會自動銷毀,連帶釋放所有疫毒。
她必須在那之前,強行突破最後一層加密。
“聞人語!”解離喝道,“九尾狐秘術,幫我!”
聞人語掙紮著坐起,雙手結印,指尖亮起微弱的金光——那是她最後的九尾狐本命精元。金光注入溯光瓶,瓶身裂紋蔓延的速度減緩,但仍在繼續。
“夙夜,墨羽,助我!”解離聲音嘶啞。
夙夜和墨羽同時出手,兩人都是執法司頂尖高手,靈力精純磅礴,源源不斷注入解離體內。
三股力量彙合,強行衝入溯光瓶!
瓶身劇震,暗紅色光芒大盛,幾乎照亮整個艙室。
然後——
光滅了。
溯光瓶安靜下來,表麵裂紋不再蔓延。內裡,疫毒珠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柔和的白光,白光中懸浮著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玉簡。
正是解青竹當年留下的玉簡。
“果然……”解離鬆開手,溯光瓶落在她膝上,她大口喘氣,嘴角溢出血絲,“母本裡封著的,是師父的玉簡。漆雕無忌把玉簡藏在疫毒核心深處,用十萬亡魂的怨念和疫毒溫養……他是想用這種方式,強行破解玉簡的封印。”
她拿起玉簡。入手溫潤,表麵刻著白澤真身的圖騰,還有一行小字:
“青竹留於燼。”
是給她的。
解離握緊玉簡,閉上眼睛,將意識沉入。
這一次,沒有阻礙。
玉簡內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第一段記憶:解青竹的實驗室,三百年前。
年輕的解青竹(麵容比解離記憶中更清俊,眼神充滿探索的熱情)站在巨大的法陣中央,周圍懸浮著數十枚記憶結晶。他在做實驗——測試不同種族對創世記憶碎片的承受極限。
畫麵中,一個妖族誌願者走入法陣,觸碰一枚碎片。三息後,妖族七竅流血,身體化為飛灰。
解青竹臉色凝重,記錄:“實驗體丙九,妖族(狼族),承受創世記憶碎片千分之一負荷,失敗。結論:凡俗生靈之軀,無法承載天地本源記憶。”
他繼續實驗,換了許多種族——人族、水族、羽族,甚至低階仙官。無一例外,全部失敗。
直到有一天,一個穿著樸素的白衣女子走進實驗室。
白蘅。
“白蘅姑娘,你想清楚了?”解青竹問,“這項實驗風險極大,可能……會死。”
“我想清楚了。”白蘅平靜地說,“我是九尾狐,天生對記憶敏感。而且……我懷孕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活在一個更清楚的世界裡。”
解青竹沉默良久,點頭:“那就開始。”
實驗過程很痛苦。白蘅觸碰創世記憶碎片的瞬間,全身血管暴起,皮膚浮現金色紋路,但她撐住了——撐了整整十息。
十息後,她昏迷,但活了下來。
解青竹震驚地看著數據記錄:“承受度……萬分之三!九尾狐血脈,有特殊抗性!”
他意識到,九尾狐可能是承載創世記憶的關鍵。
第二段記憶:解青竹的書房,一百五十年前。
解青竹已經老了,鬢角有了白發。他坐在書桌前,麵前攤開一卷古老的羊皮卷,上麵畫著複雜的星圖。
他在喃喃自語:“三界是牢籠……創世記憶是鑰匙……但鑰匙太重,沒人拿得動……除非……”
他忽然抬頭,眼中閃過決絕:“除非把鑰匙打碎,分成許多份,讓許多人一起拿。”
畫麵切換。
解青竹開始暗中聯絡誌同道合者——雲中君、瑤光君(那時他還年輕,眼神清澈)、漆雕無忌(當時隻是解青竹的普通弟子)。他提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
“收集所有創世記憶碎片,用特殊方法拆分、稀釋,植入一批‘種子’體內。讓這些種子在人間成長、繁衍,通過血脈傳遞稀釋後的創世記憶。千年後,當足夠多的人體內都有碎片時,整個三界的‘認知屏障’就會鬆動,牢籠……就有機會打開。”
雲中君反對:“太冒險!記憶植入會改變人的本性,可能引發災難!”
瑤光君猶豫:“但如果不做,三界永遠困在牢籠裡,神明永遠高高在上,凡人永遠蒙昧。”
漆雕無忌……沒有說話,但眼中閃著異樣的光。
最終,計劃以四票讚成、一票反對通過。
解青竹開始挑選“種子”。
第三段記憶:青丘外,二十年前。
白蘅在逃亡,身後追兵逼近。她逃到懸崖邊,轉身,看到了追來的三人——漆雕無忌,雲中君,解青竹。
但這段記憶的視角,是從解青竹的眼睛看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