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發迎新禮的第二個月月初還沒來,聖上臨時起意,在這個月的月底舉辦的宮宴卻先一步到了。
衛學士體諒新人,專程叫了公孫照過去:“等到那日,你們四個也去,既是見見人,也好長長見識。”
公孫照幾人是正經的女官,並非宮人,隻是身在內廷,近水樓台先得月,也是有機會參與其中的。
即便不能列席,去看個熱鬨,總也是好的。
公孫照初入宮廷,也覺這事兒新鮮,回去跟其餘幾人講了,她們果然也頗為意動。
雲寬是天都老人,識見比她們多,這會兒就說:“這回既非節令,也不是家宴,人數想必不會很多。”
等到第二日,名單過來,幾人見了一瞧,果然如此。
江王、南平公主、清河公主這幾位皇嗣必然是在的,還有各府的皇孫、外孫列席。
此外就是宗室和勳貴,朝中瞧得見名字的,就是中書省的韋相公和門下省的薑相公。
羊孝升對此心知肚明:“其實沒有朝臣,韋相公能來,是因為他是天子的半個兒子,另一位,來的不是薑相公,而是越國公。”
公孫照幾人深以為然。
她們都是頭一次有資格參與這等宮宴,心裡邊不是不興奮的。
公孫照再一側臉,忽見花岩臉上有些忐忑,心裡邊不由得微微一動。
等都散了,才悄悄地問她:“可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花岩有些臉紅:“公孫姐姐,是不是不能穿官服去啊?”
她赧然道:“我倒是有幾件還算體麵的衣服,但是去參加宮宴,恐怕……”
公孫照明白她的難處。
公孫照自己背靠公孫家,破船還有三千釘。
羊孝升出身低階官宦人家,背景並不顯赫。
但是因為幼年便有才名,所以得到了高門青睞,娶的夫婿頗有些助益,故而不必為外物擔憂。
而雲寬有了些年紀,也有成算,不會為錢貨發愁。
隻有花岩年紀尚小,出身平平,會為此苦惱。
花岩自己倒是也不遮掩:“我這回上京,我娘給了我整整一千兩銀子,路上倒是沒怎麼花,但是到了天都之後,花銷就多了起來。”
她不是揮霍無度的人,隻是身在天下第一大都城,又頂著十七歲新科進士的名頭,她是不能過得過分寒酸的。
置辦些衣衫書本,筆墨紙硯,更不必說人情往來了。
花岩與公孫照交了七分心,這時候也不瞞她:“先前吏部銓選,我一次給了五百兩,現下真是所剩無幾,囊中羞澀了。”
公孫照微微吃了一驚:“五百兩?!”
她並不是覺得這個數字很高。
而是因為花岩事先說過,她上京的時候隻帶了一千兩。
從上京沿途,到天都備考,最後到金榜題名,她能剩下多少?
最後吏部銓選,居然舍得一口氣丟進去五百兩!
花岩心下微覺無奈,倒是不曾後悔:“公孫姐姐,說來不怕你笑話,我也知道,依照我的年紀和名次,多半是可以進含章殿的,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她說:“我花這五百兩,不是想買進含章殿,隻是買他們不要壞我的事,但求心安。”
這種事情,莫如是不怕的。
有莫刺史和何尚書的麵子在,即便不去打點,吏部的人也不會為難她。
且就算此事不成,她也有彆的光明大道。
但是花岩害怕。
她唯一的倚仗就是十七歲的新科進士,過了這個村,誰知道有沒有下個店?
她不稀罕五百兩,即便那五百兩對她來說很多很多。
她要萬無一失。
公孫照不無驚愕地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幾個月的小娘子。
她像花一樣的嬌美,又像岩石一樣的頑強。
誰比誰強呢。
公孫照握著她的手:“我倒是有幾件沒穿過的衣裳,你不嫌棄,我帶出宮去,叫人照著你的尺寸改了。”
花岩感受到了她的體貼入微。
沒穿過,就是宮裡邊沒人見過。
帶出去改,宮裡人也就不會知道這件事情了。
花岩沒有打腫臉充胖子,當下鄭重地行禮謝她:“算是我借姐姐的,以後我手頭寬綽了,再還給姐姐。”
公孫照也沒說“不必”,當下笑著應了聲:“好。”
因兩人已經算是相熟,不免私下問她:“難道沒有人提過你的親事?”
花岩才十七歲,容貌又很出挑,沒有人來提親,這才奇怪。
花岩輕歎口氣:“其實是有的,家世也很不錯——姐姐該知道潁川侯府吧?”
公孫照當然知道:“潁川侯府,是高皇帝所置的開國侯府之一。”
花岩壓低了聲音:“先前,他們府上的世子夫人專程見過我,倒是表露過態度,說世子的胞弟曾三郎比我大兩歲,十九歲。”
“隻是他們希望我嫁給曾三郎,而不是我娶他。”
她有些心煩意亂:“我娘含辛茹苦地栽培我,我十餘年寒窗苦讀,難道就是為了去彆人家仰人鼻息?我才不!”
又皺著眉頭說:“且那位世子夫人的神態很倨傲,我不喜歡。”
這話說完,公孫照還沒有想到,花岩倒是先意識到了:“姐姐,我不是為了討你的喜歡才說那位世子夫人壞話的,而是當時見過,的確覺得她不好相處。”
公孫照一時訝然:“什麼?”
花岩也有些稀奇:“姐姐難道不知道?”
再看她神色,明白她是真的茫然,當下輕輕說:“潁川侯府的世子夫人姓鄭,她是尚書省鄭相公的女兒。”
公孫照臉上微露訝然,旋即失笑:“是嗎,原來鄭相公的女兒嫁去了潁川侯府?”
“是啊。”花岩說:“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她又歎了口氣:“姐姐,你也明白,我是沒什麼背景的,進了天都,兩眼一抹黑,哪裡敢隨便得罪人?”
當日見了,那位年輕的鄭氏夫人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手腕上的肌膚同那隻羊脂玉鐲一般瑩潤。
先用目光從上到下掃了她一遍,這才叫人請她落座。
花岩當時便覺得很不舒服,隻是沒有表露出來罷了。
潁川侯府,再加上一個世子夫人的身份,足夠叫她低頭了。
鄭氏夫人嘴上說的倒是很客氣:“真是少年英才啊,才十七歲,就金榜題名了。”
一扭頭,跟陪房說:“都說女兒像父親,兒子像母親,以後生了兒子,肯定也聰明!”
而後才跟花岩提起來,說世子有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比她大兩歲。
花岩心裡並不情願,隻是不敢貿然地撕破臉,當下推說母親不在身邊,不敢私自做主,暫且推諉過去了。
再之後潁川侯府打發人來請,便說是在預備進含章殿當差的事情,那邊兒大抵也明白她的意思,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我之後專程打聽過,才知道世子夫人姓鄭,是尚書省鄭相公的愛女……”
花岩笑的有些自嘲:“人家這樣的出身,難怪不把我放在眼裡。”
公孫照思忖著曾三郎的年紀,卻問她:“這位鄭氏夫人約莫多大年紀?”
花岩不意她會這麼問,倒是一怔,略微回想之後,試探著道:“約莫十八、九歲?總不會超過二十一歲。”
公孫照臉上忽然間浮現出一抹笑:“鄭相公年近六旬——這位世子夫人是鄭家嫡出?”
花岩既打聽過,自然是打聽了個清楚明白:“雖然不是嫡出,但也相差無幾了。”
她告訴公孫照:“鄭相公府上,有尤、金二位夫人。”
“尤氏夫人是鄭相公的結發妻子,金氏夫人是鄭相公的妾侍,隻是因為鄭相公寵愛金氏,內外給他臉麵,抬高了金氏的身份,也稱呼金氏一聲夫人。”
公孫照明白了:“那位世子夫人,是金氏夫人生的。”
花岩頷首道:“不錯。”
公孫照臉上笑容愈發深了:“她嫁得真不錯啊。”
花岩附和了一聲:“是啊,世子今年二十四歲,便做了從六品金吾衛長史。”
潁川侯府,高皇帝所置的開國侯府,世襲罔替。
又是世子夫人。
公孫照臉上在笑,心裡也在笑。
因為鄭相公的這位愛女,的確嫁得很不錯。
鄭相公跟金氏夫人都很欣慰吧。
那尤氏夫人呢?
她的年紀應該與鄭相公相當。
她的兒女嫁娶,應該在鄭相公還未發跡的時候。
她的女兒也有做侯門宗婦的運氣嗎?
鄭相公和金氏夫人的愛女嫁得這麼好,尤氏夫人也跟他們一樣的欣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