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站在她身後的,竟然是中書令韋俊含。
公孫照猝不及防,吃了一驚。
將要起身之際,韋俊含伸手,用折扇輕輕按住了她的肩頭:“坐著吧,不必拘禮。”
說完,他將手收回,目光落在紙麵上,語氣裡含著幾分笑:“短短數日,就能棄顏王而把柳體練到這種地步,公孫女史實非常人。”
公孫照微覺訝然:“相公怎麼知道我先前練的是顏王?”
她今日才開始作為女官執筆,此前又與韋俊含無甚交集,字體如何,他從何得知?
韋俊含卻沒有自己是因何知道的,隻說:“今晚的月色不壞,想必明日該是個晴天。”
公孫照從他的話裡察覺出了幾分幽微,隻是她沒去接這個茬兒。
當下執著筆,輕輕地附和了一句:“是呢。”
再沒說彆的。
四下裡便就此寂靜了下來。
韋俊含覷了她一眼,向她微微點一點頭,往書庫深處去取了本書,很快便離去了。
公孫照重又繼續起了之前未完之事。
……
結果到了第二日清早,她再照舊起身,預備著去用早飯的時候,忽然間被明月叫住了。
“阿照,你身上……”
公孫照叫她說得一怔,還當是自己穿戴得有什麼不妥當,上下迅速摸了一遍,卻沒覺出有什麼不對的。
這檔口明月已經上前一步,低頭在她身上嗅了嗅,幾瞬之後,笑容古怪起來:“我怎麼聞著你身上有一股子陌生的香氣?”
她知道公孫照每晚回房都很晚,昨夜也不例外,當下神情幽微,以為猜到了實情:“莫非是會情郎去了?”
公孫照起初有些不明所以,頓了頓,倏然間回想起昨晚之事。
韋俊含一伸手,那折扇在她肩頭輕輕一按……
她心道: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又不願把遇上韋俊含的事情抖出來。
本來沒什麼的,叫人知道內廷女官和政事堂的宰相深夜私會,孤男寡女,也要生出事情來了。
公孫照便也流露出訝異的神色,自己低下頭左右聞了聞,納罕道:“大抵是走動的地方多了,不知道在哪兒沾染上了吧……”
明月意味深長地瞧著她:“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公孫照猶豫著是否要去換件衣裳。
這會兒才剛起身,時間上雖有些緊,但動作快點,大抵還來得及。
哪知道明月原本人都在往外走了,不知想起什麼,又折返回來,悄悄叮囑她:“你要是真在外邊會了情郎,千萬記得找個相熟的太醫拿藥,不放心的話,趁著出宮的時機,在外邊藥房裡拿也行……”
“耍一耍倒是沒什麼,宮中多有這樣的事情,你情我願,圖個快活,可要是有了身子,宮裡可是容不下的!”
說完她自己也反應過來了:“我忘了,你外祖母曾做過太醫院院正,你才不會缺這東西呢!”
公孫照:“……”
公孫照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明月瞧著她的臉色,忍俊不禁:“真不是啊?”
公孫照百般無奈:“真不是。”
“嗐,好吧,”明月似乎微覺遺憾,不過也說:“你這麼得陛下看重,又如此美貌出眾,即便現下沒有情人,很快也就有了……”
叫她這麼一打岔,時間是真的來不及了。
公孫照暗歎口氣,與明月一起去用早飯。
這時候天色將亮未亮,餐房裡空位不少。
公孫照與明月尋了張空桌坐下,略吃了會兒,餐房裡的人就漸漸地多了起來。
陳尚功從外頭進來,瞧著裡頭空的位置不多,見公孫照和明月在,遂往她們這兒來了。
公孫照見狀,也沒覺得意外。
她與陳尚功雖說不算十分親近,但點頭之交總也算的。
都在宮裡當值,若無必要,誰也不想跟對方撕破臉。
且公孫照也有所察覺,陳尚功與明月似乎有些私交——畢竟她們都喜歡說八卦。
隻是相較之下,明月要有分寸得多。
公孫照還沒有進宮的時候,就聽桂舍人說過,碧澗與陳尚功私交甚好。
親身經曆之後,她也知道碧澗是個有些驕狂的性子,說話不過腦子。
進宮來見了陳尚功,倒覺得她們倆性情的確有相似之處,隻是因兩下裡職權幾乎沒有重合,所以並沒有十分真切的感覺。
但是今時今日,公孫照知道了。
陳尚功跟碧澗一樣,說話之前都是不過腦子的。
公孫照見了她,先自笑著稱呼一聲:“尚功。”
都沒來得及說話,陳尚功已經稍顯驚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繼而流露出一點興奮的表情來。
公孫照看她這動作,觀她神色,便知道要糟——然而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陳尚功又驚又奇:“公孫照,你身上怎麼會有韋相公的香氣?!”
一語落地,偌大的餐房短暫地陷入了安寂。
公孫照暗地裡氣個倒仰,偏還不能表露出來。
她知道,陳尚功不是蓄意要陷自己於這種窘境。
她也沒想過,叫人知道一個初來乍到的含章殿女官與政事堂的相公生出了桃色豔聞意味著什麼。
陳尚功的腦子很簡單——好熟悉的味道——是韋相公——為什麼公孫照身上會有韋相公的味道——真奇怪——我問問她!
所以公孫照臉上一點著急,亦或者氣惱的表情都沒有。
她有點納悶兒:“是嗎?”
再想了想,又豁然道:“大概是因為我昨日往政事堂去的時候遇見韋相公了吧……”
說完,一垂眸,鎮定自若地喝了口粥。
公孫照還反問她:“尚功怎麼知道?”
“因為這香味很特彆啊。”
陳尚功是真的沒有多想。
公孫照問,她就答了:“這是安息進獻的一味奇香,喚作冷月魄,隻要沾上一點,就能維持很久。”
“因份額不多,故隻是一分為二,陛下賜了一半給貴人,另一半給了韋相公。”
“貴人知道之後,就把自己那一半也給了韋相公,我那時候就在那兒,曾經聞到過!”
難怪呢。
公孫照順勢扯開了話頭:“皇嗣們沒有嗎?”
作為血緣裙帶上位產物的陳尚功毫不意外地被牽走了注意力:“沒有,當時陛下隻給了這兩位。”
又說:“韋相公是在宮裡邊長大的,說句冒昧的話,陛下待他,比待幾位皇嗣還要親厚呢!”
公孫照狀似訝異:“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