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瞬間翻湧的冰冷和厭惡,將粥碗放在桌上,聲音平淡無波:“今天有魚,吃吧。”
沈凜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方才的失神,那絲細微的柔和迅速斂去,恢複了平日的刻板。他“嗯”了一聲,脫下沾了油汙的外套掛好,洗了手,在桌子另一頭坐下。
兩人默默吃飯。
魚很鮮,火候恰到好處。沈凜吃得很仔細,連魚頭上的肉都剔得乾乾淨淨。秦笙小口喝著粥,偶爾夾一筷子魚,味蕾品嘗著鮮美,心底卻一片荒蕪。
“今天,”沈凜忽然開口,打破了慣常的沉默,聲音因為吃飯而顯得有些含糊,但語氣裡帶著一絲罕見的、近乎分享的情緒,“車間裡那個卡了半個多月的技術難關,攻破了。”
秦笙夾菜的筷子微微一頓。
他是在……跟她說這個?分享他的工作?這不符合他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她抬起眼,看向他。
沈凜並沒有看她,而是盯著碗裡的粥,仿佛隻是自言自語,又仿佛需要一個聽眾來確認這份喜悅的真實性。“改良了熱軋工藝的一個參數,成品率能提高至少五個點。廠裡很重視,可能會報上去……”
他的側臉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清晰而專注,提到技術問題時,那種沉浸其中的光芒,依稀有著前世顧凜談及戰略布局時的神采。
秦笙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進冰窖裡。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儘管她不斷提醒自己這是沈凜,不是顧凜,儘管他表現得如此不同,但某些深植於靈魂的特質——那種對目標的執著,解決問題的專注,甚至偶爾流露出的、近乎天真的、對專業領域成就的純粹喜悅——是如此的相似。
相似到讓她恐懼。
恐懼自己會在日複一日的、死水般的生活裡,被這種細微的相似所麻痹;恐懼恨意會被時間磨鈍;更恐懼……心底某個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角落,會不會因為這頓飯,因為這個略顯不同的傍晚,因為這偶然的、不帶冷硬的對視和分享,而產生一絲不該有的、軟弱動搖。
不!
絕不能!
她猛地放下筷子,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沈凜被打斷,略帶詫異地看向她。
秦笙已經站起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刻意維持的、冰冷的平靜。“我吃飽了。你慢慢吃,碗放著我來洗。”聲音沒有絲毫波瀾。
說完,她不再看他,轉身走到炕邊,拿起那件未做完的、準備給自己改製冬衣的舊棉襖,背對著他,就著燈光,一針一線地縫了起來。動作有些僵硬,針腳遠不如平時細密均勻。
沈凜看著她的背影,蹙了蹙眉。女人心,海底針。剛才似乎還好好的……也許是累了?或者,自己不該跟她說這些她聽不懂也未必感興趣的事情?
他搖了搖頭,將最後一點粥喝完,看著桌上剩下的半條魚,猶豫了一下,還是夾起來吃掉了。不能浪費。
然後,他自覺地收拾了碗筷,拿到屋外公共水槽去洗。
嘩嘩的水聲傳來。
秦笙捏著針的手指,微微顫抖。
她抬起頭,望向糊著舊報紙的窗戶,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而蒼白的臉,和身後不遠處,沈凜彎腰洗碗的、同樣模糊的背影。
兩個影子,在昏暗的光線下,沉默地共處一室,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深不可測的鴻溝。
鴻溝這邊,是她用恨意和計劃築起的冰牆。
鴻溝那邊,是他用沉默和專注壘起的孤島。
而那頓鮮美的魚,那個偶然柔和的眼神,那句生硬的分享……就像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小石子,激起的漣漪微不足道,卻讓她清晰地看到了水底的黑暗與冰冷。
這條路,注定孤獨,且漫長。
但她已無退路。
秦笙深吸一口氣,將最後一點莫名的情緒壓回心底,眼神重新變得冷硬堅定。
針尖刺破布料,發出細微的嗤響。
如同她心中,那無聲的、卻更加決絕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