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抵著門坐下,稻草並未仔細拾掇過,小腿被毛刺紮得生癢。
屋子裡荒涼破敗,角落堆著柴,幾塊木板釘做的門背後,筷子碰碗底的聲音格外響亮,還混雜著年輕女人的談笑。
“娘,您這幾天實在辛苦,多吃點肉,小弟你也是。”
又是一陣清脆的碰碗聲,青善吸了吸鼻子,仿佛能聞到酒的糯米香。
她感覺有些冷,抱起膝蓋習慣地蜷縮起來,眼睛卻一個勁兒往灶上煨著,留做消夜的鮮羊湯瞅。
饞蟲在喉嚨裡打了幾圈滾,被她囫圇咽下去。
舅母說了,隻有姐姐和小弟吃過飯,才輪得到她揀些冷菜填飽肚子。
突然,年輕女人的笑聲變成了尖叫,還有小弟摔倒後哇哇大哭的動靜,又很快休止。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整個院子都在晃動。
青善蜷了蜷掌心,一怔。
曬乾後的稻草不是這種觸感。
她朝下看,血水像汩汩不絕的溪流一樣順著門縫溢進來。
本不牢固的門轟然倒塌,正中間被鑿了個大洞,呼呼往屋子裡灌風。
原本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坐在桌邊吃飯,但現在,桌椅東倒西歪的,香噴噴的飯菜也打翻在地。
弟弟被生生攔腰切斷,隻剩半個身子,撕裂成一條條碎布的衣服是前日給他新裁的。
姐姐血淋淋的腦袋滾到青善腳邊,瞪大了雙眼,滿臉驚恐,還有不可置信,死死盯著她。
再直愣愣地抬頭,站在麵前的怪物足有兩丈高,老虎的身子,人的腦袋,正嘎吱嘎吱地嚼碎骨頭,嘴邊還叼著舅母今天穿著的碎花衫。
察覺到還有活人的氣息,怪物眯了眯眼,停下咀嚼的動作,“呸”一聲吐出又厚又濃密的一團黑色頭發,一隻巨手亮出尖利的爪子,朝她的方向伸過來——
她瞬間嚇得魂飛魄散。
青善坐起身,呼吸急促混亂。
夢中的驚悚場景曆曆在目,如今回想起來,仍不敢置信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眼下,她正仰躺在仙人的飛舟上,由於噩夢,眼睛還緊緊閉著。後背的汗浸濕了衣服,整個人跟剛從水裡打撈出來似的。
修真界與凡間如隔天塹,許多居住在一塊兒,祖祖輩輩早已紮根立足的普通人,往上翻八代,都不見得能親眼看到真正的修仙者一麵。
傳到青善這代,也不知什麼運道,生出了靈智的妖獸肆虐下界,由外至內包圍,從邊境的小村小鎮下手。隻是須臾,便摧毀了她生活十二年的家鄉。
全村上下,除了她,沒留下一個活口。
記憶裡的血親,不論是輪廓早已模糊的爹娘舅舅、還是對她態度不算好,卻也供她吃住的舅母姐姐、剛上學堂的小弟……都已經不在了。
紛雜的思緒一窩蜂地擠進青善的腦中攪作一鍋粥,耳畔嗡嗡作響,手也控製不住,捏緊了拳頭。
察覺到她的異常,一雙暖和的掌心貼上她後背。
很快,這些亡人們又一個個相攜著遠去,把五臟六腑中那口盤桓許久的濁氣逼出體外。
原先還抖得跟片凋零的落葉一般的她,頃刻就恢複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