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金屬聲越來越近。
我收回邁出的那隻腳,貼在管口內側的牆壁上。手裡的嗩呐沒鬆,牙齒咬住最後一絲薄荷渣。味道已經淡了,但喉嚨裡那股涼意還在。這讓我能看清眼前的事,而不是衝回去砸了那個實驗室。
吊死鬼站在我身後半步,發絲垂地,沒有出聲。
巡邏無人機的掃描光束從上方掠過,貼著管道邊緣掃了兩輪。它的運行軌跡有規律,每三十秒一圈。這種型號是協會新配的,專打陰氣波動,普通鬼魂靠近十米就會被鎖定。
但現在不是躲的時候。
我壓低聲音:“你剛才說通風口有符陣……那你能不能繞開活人路徑,走‘死路’?”
她抬頭看我一眼,發絲緩緩抬起,像觸須一樣探向空中。幾秒後,她說:“我能感知亡魂流動方向。最近三小時,十七起公交事故的亡魂都曾短暫停留於調度中心地下環線——那裡是係統的‘記憶墳場’。”
我盯著她發絲末端微微顫動的方向。
“也就是說……協會把炸彈藏在了亡魂最密集的地方?”
她點頭。
我靠在牆上,手指敲了敲耳釘。它還是冷的。但我心裡清楚,這場局從一開始就不隻是針對我父親。他們是想用大規模死亡事件製造怨潮,重啟陰府通道。而公交車,每天載著成千上萬的人穿行城市,是最理想的引爆點。
不能等。
也不能硬來。
我掏出手機,屏幕亮起,調出城市公交線路圖。地圖上九十八條運營線交織如網。如果真如吊死鬼所說,那些亡魂聚集在調度中心環線,那就說明爆炸裝置已經安裝完畢,隻差啟動指令。
“你能定位具體車輛嗎?”我問。
她盤膝坐下,解開發辮。長發散開,分成九束,每一束末端打上不同的繩結。有的是死扣,有的是回環,還有的纏成螺旋狀。她開始低聲念一段音節,不是現代話,也不是普通話,帶著陰文的頓挫感。
繩結一個接一個亮起來。
幽光映在地上,拚出一幅虛影——是整個地下交通網絡的投影。十二個節點劇烈震動,顏色發黑,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過。
“這十二輛車,”她說,“都被注入了偽陰兵殘核。一旦引爆,怨氣會撕裂方圓五公裡內的生魂。”
我看清了位置。
全部集中在早高峰主乾道,時間設定在七點十五分到七點四十分之間。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時候。
“那就不能讓它們上路。”我說。
她收聲,繩結熄滅,但投影還在。她抬頭看著我:“你要動手?”
“不是我要動。”我握緊嗩呐,“是我得讓彆人動手。”
她明白了。
我沒有肉體飛渡的能力,也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十二輛車上拆彈。但我有《分魂曲》。隻要能找到合適的容器——比如那些被困在車內的亡魂——我就能把自己的意識送進去,借他們的身體行動。
前提是,他們願意配合。
我起身,沿著排水管出口往外走。腳步踩在積水裡,發出輕微的啪嗒聲。吊死鬼跟在後麵,發絲重新纏回手腕。我們穿過一段廢棄隧道,前方出現一個破舊的公交站台。鐵皮頂棚塌了一半,站牌歪斜,上麵寫著“環線B7”。
就是這裡。
我站在站台中央,脫下衝鋒衣搭在欄杆上。衣服剛放下,表麵突然滲出黑色黏液。那東西像是活的一樣,順著布料爬行,在我周圍凝成一層半透明薄膜。
我知道這是什麼。
老鬼留下的怨氣。
他上次吸收火葬場整片怨海時,說過一句話:“蠢貨,老子就算散了,也得給你留件防身的。”
現在這件“防身的”,自動激活了。
我摸了摸耳釘,把它按進皮膚一瞬。再拿出嗩呐時,指節已經不再發抖。
“準備好了。”我對吊死鬼說。
她點頭,發絲展開,纏住我的左手腕。這不是為了控製我,是為了隨時切斷連接。如果我在分魂過程中迷失,她能在第一時間把我拉回來。
我閉眼,深吸一口氣。
然後吹響《分魂曲》第一段音階。
聲音不高,卻穿透空氣。站台上溫度驟降,地麵浮現出一道簡易陰陣,由冥河鎖碎片勾連而成。陣紋亮起的瞬間,空氣中浮現十二道模糊人影。
他們穿著不同年代的公交製服,有的臉上帶傷,有的脖子扭曲。都是死於交通事故的司機或乘客,靈魂被困在車輛殘骸中無法解脫。此刻,他們站在陣眼中,目光空洞地看著我。
我沒有說話。
隻是將嗩呐對準天空,再吹一遍。
這一次,音波擴散,撞上每個人的胸口。他們身體一震,眼神有了焦點。
我知道他們聽見了。
也知道了我要做什麼。
我睜開眼,看向第一個亡魂——是個中年男人,左臉燒傷,右手還握著方向盤的幻影。我對他說:“你想報仇嗎?”
他嘴唇動了動,發出沙啞的聲音:“誰……下的炸彈?”
“禦獸協會。”我說,“他們拿你們當燃料,準備點燃陰府大門。”
第二個亡魂是個年輕女孩,校服破損,書包背帶斷了。她問:“我能回家嗎?”
“能。”我說,“隻要你幫我做完這件事。”
第三個、第四個……一直到第十二個。
每個人都問了問題。
我也一一回答。
我不是在命令他們。我是在邀請他們。
因為他們不是工具,是戰友。
最後一個亡魂是個老人,穿著八十年代的公交製服。他沒說話,隻是朝我鞠了一躬。
我舉起嗩呐,放在唇邊。
“現在,聽好了。”我說,“我要進你們的身體。可能會不舒服,會混亂,會想起死時的畫麵。但你們要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