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距真定不足二十裡,因燕軍逼近,周邊村鎮中的百姓早已舉家離去,這座曾經商貿繁盛的小鎮也不例外。
戰爭帶給百姓的,豈止是擔驚受怕,更可能是家破人亡。
試想,幾十萬大軍呼嘯而過時,會是何等景象?
落日餘暉灑在李景隆臉上,更添幾分愁容。他不知道這場仗打完,會有多少人流離失所。
福生立在門外走廊,冷眼掃視四周。此處離戰場已近,若南軍統帥的行蹤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那十幾名玄衣錦衛早已散開,潛伏在鎮中各處,一有異動便能即刻通報。
李景隆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烈酒穿腸而過,讓他靈台一清。
他在等人。
夜幕終於籠罩小鎮時,街道上響起了腳步聲。
李景隆舉杯的手微微一頓,嘴角掠過一絲淡笑,轉瞬即逝。
很快,一道身影登上二樓,立在房門外。
“卑職蕭雲寒,見過大將軍!”
這就是李景隆一直在等的人。
“坐。”李景隆隻說一字,親自倒了杯酒,推到對麵。
蕭雲寒緩步走入,遲疑地看了眼始終未抬頭的李景隆,拘謹地坐下。
“酒不錯,嘗嘗。”李景隆抬手示意,自己又乾了一杯。
“多謝大將軍!”蕭雲寒感激地應著,小心翼翼端起酒杯,側身飲儘。
酒烈而醇,正如他此刻的心緒。
“你瞧外麵,幾個時辰連個人影都沒有見到,看來北境百姓也不信朝廷能贏啊。”
李景隆望向窗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事在人為。”蕭雲寒眉頭微蹙,神色凝重,“從前不好說,但如今將軍親赴北境,南軍斷不會敗!”
“你信我?”李景隆搖頭,“可朝中信我的,屈指可數。”
“此一時彼一時也。”蕭雲寒神情一凜,“將軍或許不知,真定城內上下此刻都在為您拍手稱快!您人還未到,已解了真定之危!卑職此次前來,還帶來了北境戰報。”
“盛庸將軍直逼永平,燕軍丟盔棄甲!若非將軍下令隻做襲擾,此刻怕是已收複永平!”
“平安將軍更有萬夫不當之勇,僅率十萬兵馬便敢直取北平,所過之處燕軍望風披靡!”
“燕王朱棣顧此失彼,隻得率主力回援,真定之危已解!大將軍用兵如神,‘紙上談兵’的汙蔑不攻自破,卑職心悅誠服!”
李景隆笑了笑,眉頭微蹙:“隻是苦了平安,怕是要麵對燕軍主力狂風驟雨般的反擊了,但願鐵鉉能夠及時趕到。”
離開平沙塢前,他已下令:盛庸不可強攻,此戰隻為解真定之圍,而非奪回永平——永平地處燕軍腹地,即便攻下,也需重兵駐守,得不償失。
他還囑咐平安,待燕軍主力回援時,切不可戀戰,需避其鋒芒,等候鐵鉉馳援。
“大將軍運籌帷幄,平安、鐵鉉二位將軍定能不負所托,凱旋而歸!”蕭雲寒語氣篤定,目光灼灼地望著李景隆。
“讓你辦的事,如何了?”李景隆抿了口酒,話鋒一轉。
“按將軍吩咐,卑職已查明,真定守軍中確有不少人怯戰懈怠,擾亂軍心,而且軍職不低;還有人克扣軍餉、私放高利!更有甚者親燕疏京,有叛逃之嫌!”
“這是名單。”
蕭雲寒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記著人名,連罪證都寫得清清楚楚。
李景隆看著名單,臉色漸沉,眼底寒芒閃動。
他終於明白,朱棣何以憑十萬之眾,最終能擊潰朝廷百萬大軍——千裡之堤,毀於蟻穴。這些潛伏在臥榻之側的奸佞,才該背負千古罵名!
蕭雲寒頓了頓,又道:“另外,卑職查到,將軍啟程赴北境時,朱棣突然調集北平主力南下,分駐居庸關、雄縣與真定。但因將軍妙計,真定城外的燕軍主力已撤退,此刻應正與平安、鐵鉉二位將軍交戰。”
“北平城防空虛,正是一舉拿下的良機!機不可失啊將軍!”
話音未落,李景隆臉色驟變,蝕骨的記憶猛然翻湧,周身瞬間籠上一層寒意。
奪取北平?!
曆史上,李景隆正是因強攻北平失敗,才一敗塗地,最終讓燕軍長驅直入,兵臨江南,自己更是打開金川門投敵,落得“草包將軍”的罵名,流傳數百年!
他不是李景隆,絕不會重蹈覆轍!
北平要奪,但絕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