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陛下...”邵安嘴唇哆嗦著,渾身抽搐不止。
他的視線早已模糊,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是陛下...派我來殺你的...”
聽到這個回答,李景隆瞬間僵在了原地,如同一尊雕塑。
臉上的那抹冷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唯有眼底深處翻湧的驚濤駭浪,流露出他內心的波瀾。
他與朱允炆,自幼一同長大,名為君臣,實則情同手足。
他曾以為,即便朝中流言蜚語不斷,即便朱允炆對他有所猜忌,也絕不會走到兵戎相見、痛下殺手的地步!
可此刻,邵安的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打破了他心中最後一絲期望。
然而,麵對如此呆滯的李景隆,靠在籬笆牆上的邵安卻愈發恐懼!
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凜冽的殺意,正從李景隆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那殺意如同實質般迅速籠罩了整個庭院,讓他幾乎窒息!
那殺意中,不僅有憤怒,更有失望、痛心,以及一種...一刀斬斷過往的決絕。
“這件事...蕭雲寒是否知情?”
不知過了多久,李景隆終於再次開口。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不知道...”
邵安看著李景隆那雙仿佛要噬人的眼睛,嚇得魂飛魄散。
他連忙搖頭,猶豫著補充道:“陛下知道你和蕭指揮使...之間的關係,”
“雖然早已不再信任他,但...但還沒到徹底鏟除他的時機...”
“原本...原本等我殺了你,回京複命之後,陛下就答應我...”
“去掉副指揮使前麵那個‘副’字...”
話音落下,邵安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閃過一抹深深的失望與不甘。
可緊接著,便被一股絕望的慘笑取代。
他機關算儘,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
不僅沒能升官發財,反而眼瞅著就要丟掉性命。
李景隆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空洞地望了一眼天空。
隨即轉身,徑直向庭院深處走去。
自始至終,沒有再看邵安一眼,仿佛此刻的邵安已經隻是路邊的一灘爛泥。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庭院深處。
邵安捂著自己鮮血淋漓的左腿,終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劫後餘生的慶幸感湧上心頭,他甚至開始幻想。
或許李景隆隻是想知道幕後主使,並不會真的殺他...
可就在這時!
“噗嗤!”
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突然從後背傳來,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刺入體內!
邵安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緩緩低下頭,順著胸口看去。
半截染血的刀身赫然從他的胸口鑽了出來!
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向外翻湧,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襟。
那是...那是之前那個獵戶的刀!
從一開始,李景隆就沒打算讓他活著!
他歪著腦袋,意識迅速模糊,身體的力氣如同潮水般退去。
到死都沒有閉上的雙眼中,殘留著一絲深深的絕望與不甘。
李景隆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踩著滿地的箭矢、屍體與鮮血,緩緩走向柴房。
每一步,都像是在承受著千鈞重擔,背影顯得格外孤寂。
他早已猜到,這戶農家恐怕難逃厄運。
可當他緩緩推開柴房門的那一刻,整個人還是忍不住僵住了,心中如遭重錘。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柴房中的景象,依舊讓他心頭巨震,雙眼瞬間被刺痛。
昏暗的柴房角落,一對中年夫婦緊緊相擁在一起,身體早已冰冷僵硬。
他們的臉上帶著驚恐與痛苦,卻依舊保持著相擁的姿勢。
仿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要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對方。
婦人垂落在一旁的手中,緊緊握著一隻小巧玲瓏的小手。
一個隻有四五歲的孩童,安靜地枕在她的腿上,雙目緊閉。
小臉上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但卻早已沒了呼吸。
一家三口,無一生還。
他們本是這農家小院的主人,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與世無爭。
可就因為錦衣衛要在這裡設伏刺殺他李景隆,他們便成了這場陰謀的犧牲品。
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一股無法言說的自責與愧疚,如同潮水般從李景隆的心底洶湧而出。
這種感覺瞬間將他淹沒,壓得他幾乎難以呼吸。
是他連累了這無辜的一家人!
他從不喜歡欠人東西。
可如今,他的身上,已經欠下了不止這三條人命!
而這一切的源頭,僅僅是因為有人懷疑他懷有二心。
僅僅是因為那個他從小一同長大的“玩伴”,對他動了殺心!
他早就猜到,這次古州之亂絕非表麵那麼簡單。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背後,竟然還隱藏著朱允炆早已布好的殺機!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確信,那個曾經與他嬉笑打鬨、無話不談的“朋友”。
從今日起,已經與他徹底決裂,恩斷義絕!
過往的情誼,如同鏡花水月,在這一刻,碎得徹徹底底。
李景隆站在原地,渾身的血腥氣與柴房中的黴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難聞。
他看著那一家三口冰冷的屍體,眼底翻湧著無儘的悲痛、憤怒與決絕。
雙拳緊緊攥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滴落。
就在這時。
“踏踏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迅速從庭院外傳來,徑直奔向柴房,停在了李景隆的身後。
那腳步聲沉穩而有力,帶著一股熟悉的氣息,打破了柴房內外的死寂。
李景隆的身體微微一僵,緩緩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望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