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之轉過頭,看著這個臉龐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的年輕人。
江鼎正在擦手,似乎是剛才吃牛肉弄臟了手指。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殺戮帶來的興奮,隻有一種看戲般的淡漠,甚至還有點……無聊?
“你……”李牧之聲音有些乾澀,“這就是你說的‘懶人兵法’?”
“這叫‘不對稱打擊’。”
江鼎笑了笑,把手揣回袖子裡,“將軍,打仗嘛,能動腦子就彆動手。您看,咱們一兵一卒沒損,這一仗就打完了。剩下的,就是撈屍體、撿裝備的事兒了。”
“不過……”
江鼎站起身,看著那滿河的火光,歎了口氣,“可惜了那幾千匹好馬,全成落湯雞了。回頭得讓老黃去看看,能不能救活幾匹,咱們的斥候隊還缺腳力呢。”
李牧之沉默了許久。
最後,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豪邁,震散了周圍的寒氣。
“好!好一個不對稱打擊!好一個江鼎!”
李牧之用力拍了拍江鼎的肩膀,力道之大差點把江鼎拍趴下,“有此一役,我鎮北軍足以威震北境三十年!江參軍,這一功,本將軍親自為你向朝廷請賞!”
請賞?
江鼎心裡翻了個白眼。
他太了解那個腐朽的朝廷了。功高蓋主,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對於李牧之這種手握重兵的邊疆大吏來說,這一場大勝,搞不好就是催命符。
但他沒說破。
現在的李牧之,還是一心報國的忠臣,有些話說了也沒用,得讓他自己去撞南牆。
……
半個時辰後。
戰鬥徹底結束。
黑水河上漂滿了屍體和戰馬,河水被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五萬大軍,除了後隊的一小部分人見勢不妙逃回了草原,剩下的三萬多人,全部葬身魚腹。
大捷。
這是大乾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捷。
當消息傳回大營的時候,所有人都瘋了。那些原本還在擔驚受怕的將軍們,一個個衝出營帳,看著遠處還未熄滅的火光,激動得語無倫次。
隻有一個人例外。
劉公公的帳篷裡。
劉瑾年癱坐在椅子上,手裡捧著那隻失去了美酒的空酒壇子,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
“贏……贏了?”
他不敢相信。那個被他視為兵痞、無賴的江鼎,真的用他的那些破爛玩意兒,不費一兵一卒滅了蠻族主力?
“公公!大喜啊公公!”
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進來,“李將軍讓人送來了戰利品!說是……說是賠給您的酒錢!”
“什麼戰利品?”劉瑾年下意識地問道。
小太監顫顫巍巍地呈上來一個托盤。
托盤上,放著一顆猙獰的人頭。那人頭須發皆張,脖子上還掛著一串金鑲玉的項鏈。
“這是……金帳王庭左賢王的腦袋!”
劉瑾年嚇得手一抖,酒壇子摔在地上粉碎。
在人頭旁邊,還壓著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跡潦草而張狂,一看就是江鼎的手筆:
“酒是好酒,頭是好頭。這買賣,公公不虧。”
看著那張紙條,劉瑾年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不虧嗎?
是用三十壇酒換了一個左賢王的腦袋,這份軍功報上去,他這個監軍也是大功一件。
但為什麼……他感覺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
那個江鼎……
劉瑾年顫抖著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可能就是招惹了這個披著人皮的魔鬼。
還有那個李牧之……如此大勝,聲望必將如日中天。到時候,陛下還能坐得住嗎?
劉瑾年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毒的光芒。這兩人越是厲害,他就越得早做打算。
……
而此時的江鼎,正蹲在河邊,指揮著啞巴和瞎子撈東西。
“哎哎哎!那個馬鞍子彆扔!那是犀牛皮的!值錢著呢!”
“地老鼠!你個兔崽子彆光顧著摸金子!去看看那匹白馬還有氣沒!那是汗血馬!救活了老子賞你個大雞腿!”
火光中,江鼎忙得不亦樂乎,完全沒有一點絕世謀士的風範,反而像個發了橫財的土財主。
李牧之站在不遠處的坡上,看著那個在死人堆裡跳來跳去、為了幾個銅板跟手下斤斤計較的身影。
“將軍。”
副官走過來,神色複雜地問道,“此人……太過貪婪,且行事毫無底線。這一仗雖然贏了,但日後若是讓他掌權……”
“貪婪?”
李牧之搖了搖頭,目光深邃。
“貪財好色,那是給人看的破綻。若是他真的無欲無求,那才叫可怕。”
他緊了緊身上的狐裘,轉身看向北方那片茫茫的雪原。黑水河已破,金帳王庭的大門已經徹底敞開了。
“傳令全軍!”
李牧之的聲音變得鏗鏘有力,帶著一股子一往無前的銳氣。
“造浮橋,渡河!趁著蠻族膽寒,給我推平金帳王庭!我要用這蠻族汗王的腦袋,為我大乾換三十年太平!”
“至於江參軍……”
李牧之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背影,嘴角露出一絲欣賞。
“讓他撈吧。撈夠了,就帶上他。這把刀,還沒沾夠血呢。”
風雪中,李牧之的身影挺拔如槍。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三十年太平未必換得來,但他的人生,卻將因為這場大勝,走向一個截然不同的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