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卷著雪沫子狠狠地拍在臉上,生疼。
但在虎頭城外新辟的一塊空地上,氣氛卻熱烈得有些詭異。
這裡聚集了三千多名從流民營裡挑出來的青壯年。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不少人的手腳上還有著嚴重的凍瘡。但此刻,這三千雙眼睛都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個穿著臟兮兮白狐裘、坐在太師椅上的年輕人。
江鼎手裡把玩著一枚從金帳王庭帶回來的金幣,金幣在他修長的指尖翻轉跳躍,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在他麵前,是一個巨大的泥坑。
坑裡倒滿了從馬廄裡清出來的糞便、爛泥,還有老黃特意倒進去的一些腐爛的下水。那股惡臭味,順著風能飄出三裡地,讓人聞一口就想把去年的年夜飯都吐出來。
“都聽好了。”
江鼎停止了轉動金幣,懶洋洋的聲音傳遍全場。
“我知道你們想當兵。當了兵,有肉吃,有衣穿,不用像狗一樣在雪地裡刨食。但鎮北軍的門檻高,李將軍隻要良家子,不要流民。”
底下的流民一陣騷動,眼中閃過失望和不甘。
“但是。”
江鼎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令人玩味的笑容。
“我這兒,不講究出身。隻要你們夠狠,夠豁得出去,我就收。進了我的‘黑龍營’,待遇比正規軍翻倍。”
“看見這個坑了嗎?”
江鼎站起身,從身後的箱子裡抓起一把銅錢。不是幾枚,而是整整幾百枚,嘩啦啦地撒進了那個惡臭熏天的糞坑裡。銅錢瞬間被汙泥吞沒,連個響聲都沒聽見。
“這坑裡,有五百文錢。誰下去,把錢摸出來,這錢就是誰的。而且,摸出來的人,以後就是我江鼎的兄弟。”
全場死寂。
流民們看著那個令人作嘔的糞坑,猶豫了。他們是窮,是餓,但畢竟也是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跳進糞坑裡去摸錢,這簡直是把尊嚴踩在腳底下碾壓。
“怎麼?嫌臟?”
江鼎嗤笑一聲,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熱茶喝了一口,“連屎都不敢吃,還想在亂世裡吃肉?都散了吧,回去接著啃樹皮。”
就在這時。
“撲通!”
一個瘦小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那是一個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年,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刀疤。他跳進去之後,整個人都沒入了汙泥裡,但他沒有絲毫停頓,瘋狂地在泥漿裡摸索著。
很快,他舉起一隻滿是汙穢的手,手裡緊緊攥著兩枚銅錢,衝著江鼎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大人!摸到了!”
有一個帶頭的,就有第二個。
“撲通!撲通!”
越來越多的流民紅著眼跳了進去。為了幾枚銅錢,為了那口肉,他們像野獸一樣在泥潭裡翻滾、爭搶,甚至互相推搡。
尊嚴?
在那二兩白銀的軍餉和熱騰騰的馬肉麵前,尊嚴連個屁都不是。
站在遠處的李牧之,看著這一幕,眉頭緊鎖。
“長風,你這是在練兵,還是在羞辱他們?”李牧之身後的副官忍不住說道,“這種練法,練出來的兵能有軍魂嗎?怕是一群毫無底線的流氓吧?”
“流氓怎麼了?”
李牧之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說道,“正是因為毫無底線,所以他們在絕境中才最可怕。正規軍打仗講究陣法、講究榮耀。而江鼎要的,是一群為了活命可以咬斷敵人喉嚨的瘋狗。”
他看著那個坐在太師椅上、一臉冷漠地看著泥潭廝殺的江鼎,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這個年輕人,正在用一種極其殘酷的方式,把這些流民骨子裡的“人性”剔除,隻留下最原始的“獸性”。
……
一個時辰後。
選拔結束。五百個渾身惡臭、卻滿臉凶光的“泥人”站在了江鼎麵前。
他們手裡都攥著銅錢,那是他們的入場券。
“很好。”
江鼎沒有嫌棄那股臭味,反而走下台,拍了拍最前麵那個刀疤少年的肩膀——那少年的肩膀上全是糞水,但江鼎的手就那麼實實在在地拍了上去。
“叫什麼名字?”
“回……回大人,沒名字。家裡排老九,都叫我九斤。”少年有些受寵若驚,結結巴巴地說道。
“九斤?太土了。”
江鼎想了想,“你那眼神夠狠,像狼。以後就叫‘狼九’吧。去那邊領衣服,洗個澡,今晚吃肉。”
“謝大人賜名!”狼九激動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頭。
有了狼九做榜樣,剩下的四百九十九人看向江鼎的眼神裡,除了敬畏,多了一絲狂熱。
這就夠了。
江鼎要的就是這種狂熱。
“瞎子,帶他們去洗刷乾淨。啞巴,帶他們去領裝備。咱們的黑龍營,今天算是立旗了。”
安排完這一切,江鼎轉身準備回帳篷。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那個抱著柴火的小雜役——必勒格,突然快步走上前,拉了拉江鼎的衣角。
“怎麼?你也想去泥坑裡摸錢?”江鼎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昔日的王子。
這段時間的磨礪,讓必勒格變了很多。原本白嫩的小臉變得粗糙黝黑,手掌上也磨出了繭子。那股子盛氣淩人的傲氣被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的陰狠。
“那個人。”
必勒格沒有理會江鼎的調侃,而是壓低了聲音,用下巴指了指遠處流民隊伍裡的一個中年書生。
那書生看起來斯斯文文,正混在沒被選中的人群裡,準備領一碗稀粥離開。
“他有問題。”必勒格篤定地說道。
“哦?”江鼎來了興趣,蹲下身看著必勒格,“幾萬人裡,你怎麼看出他有問題的?”
“眼神。”
必勒格冷冷地說道,“剛才大家都像餓狼一樣盯著那個泥坑,恨不得跳進去搶錢。隻有他,雖然裝出一副渴望的樣子,但他的眼神裡全是鄙夷和厭惡。那種眼神……”
必勒格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那種眼神,我在父汗身邊的大薩滿眼裡見過。那是看螻蟻的眼神。一個快餓死的流民,怎麼會有這種眼神?”
江鼎眯起了眼睛,順著必勒格的視線看去。
那個書生雖然穿著破爛,臉上也抹了灰,但他走路的姿勢很穩,不像長期挨餓的人那樣虛浮。而且,他在領粥的時候,下意識地用袖子墊了一下碗底——那是怕燙,也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講究。
“有點意思。”
江鼎拍了拍必勒格的腦袋,“狼崽子,長進了。這次算你立功,晚上賞你個雞腿。”
說完,江鼎直起身,對著不遠處的地老鼠使了個眼色。
地老鼠心領神會,身影一晃,像個鬼影子一樣鑽進了人群。
……
半個時辰後。
北涼工坊的一間廢棄倉庫裡。
那個中年書生被五花大綁地吊在梁上,嘴裡塞著破布。他身上沒有傷,但臉色卻慘白如紙,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在他腳下,擺著一盆炭火,炭火上烤著一隻……剝了皮的死老鼠。
“招了嗎?”
江鼎掀開簾子走進來,手裡還拿著那個沒吃完的雞腿。
“嘴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