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峽大營。
今晚是宇文無敵的慶功宴。
雖然那個該死的宇文成都主帥還在為了“未見敵屍”而疑神疑鬼,但這並不妨礙宇文無敵在自己的前鋒營裡擺開排場。
巨大的牛皮大帳裡,地龍燒得滾熱,把外麵的寒風和濕氣隔絕得乾乾淨淨。幾十個火盆裡燒著上好的銀絲炭,偶爾爆出劈啪的火星,空氣中彌漫著烤全羊的孜然香氣和那種劣質胭脂的甜味。
“喝!都給我喝!”
宇文無敵光著膀子,露出一身精壯的腱子肉和幾道用來炫耀的舊刀疤。他手裡端著一個鑲金的犀牛角杯,一腳踩在一個跪在地上的舞伎背上,那是從附近村子裡搶來的民女。
“那幫北涼蠻子這會兒估計早就泡發了,正在下遊喂魚呢!哈哈哈!”
底下的偏將們紛紛附和,大笑著舉杯。
帳篷的一角,幾個從京城跟來的文官,正皺著眉頭,用手帕捂著鼻子,顯然對這種粗魯的兵痞行徑感到厭惡,但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帳外。
雖然沒有賬內那麼暖和,但也算得上熱鬨。
士兵們三五成群,圍著一堆堆篝火。大鍋裡煮著從下遊撈上來的、原本屬於北涼軍的風乾牛肉,雖然有點泡水發酸,但加上大把的辣椒和鹽,也是一頓難得的美味。
酒是管夠的。這是宇文無敵的治軍之道——隻要不打仗,就讓這幫殺胚喝個夠,這樣他們下次賣命才更起勁。
“哎,三兒,你去哪?”
一個老兵喝得滿臉通紅,拽住一個正往營地邊緣走的年輕士兵。
“撒……撒尿。”
那個叫三兒的新兵有點大舌頭,手裡還提著半壺酒。
“得了吧,你小子是不是想去那邊瞧瞧能不能撿漏?聽說那邊的爛泥灘裡,還有不少好東西衝下來……”
“去你的。”三兒甩開老兵的手,搖搖晃晃地往營地西邊的柵欄走去。
那裡離篝火堆遠,黑燈瞎黑的。
三兒解開褲帶,對著外麵的爛泥地,痛快地釋放著膀胱裡的壓力。
冷風一吹,他的酒勁稍微醒了一點。
他眯著眼睛,看向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沼澤。
不知道是因為喝多了眼花,還是因為起霧了。
他總覺得,那沼澤裡……好像有東西在動。
那是很多很多個黑影。
像是石頭,又像是爛樹樁子。
但是……石頭會動嗎?
三兒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點。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沙……”
很輕。
就像是一片枯葉落在爛泥上的聲音。
緊接著,一雙眼睛。
一雙白多黑少、布滿紅血絲、塗滿黑泥的眼睛,毫無征兆地在距離他不到三尺的黑暗中亮了起來。
三兒的尿意瞬間就被嚇得憋了回去。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嘴巴張開,想要發出一聲尖叫。
“敵……”
那個“襲”字還沒來得及出口。
一隻像鐵鉗一樣的大手,從黑暗中伸出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緊接著,一把沒有反光的、塗黑了的匕首,輕描淡寫地劃過了他的脖子。
沒有慘叫。
隻有氣管被割斷時那種漏氣的聲音,還有血噴在泥地上的“嘶嘶”聲。
三兒軟軟地倒了下去,被那隻大手無聲無息地拖進了黑暗裡。
“清理乾淨了。”
鐵頭的聲音低得像鬼語。他把手裡那具還在抽搐的屍體隨手按進泥裡,在那個新兵的衣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
在他的身後。
那一排排木柵欄的陰影裡。
幾百個同樣的“黑泥鬼”,正像壁虎一樣,靜靜地趴伏著。
他們沒有急著衝進去。
他們的眼睛通過木柵欄的縫隙,死死盯著裡麵的那些正在劃拳喝酒、正在大口吃肉的大晉士兵。
那種眼神,不是仇視。
而是一種屠夫看著待宰豬羊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