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沉睡,娘親發呆,阿沅出門就往旁邊拐,小腳印在雪地裡密密紮紮。也沒注意身後有個跟她大不了多少的小身影,已經默默跟隨,同樣腳步飛快,很快就越到了她前頭。
“小姐,怎的那麼早?害得奴婢好找。”小姑娘小圓臉轉頭衝小姐笑,嘴裡是埋怨的語氣,卻背著手環過她的小身子。
“紅袖…”奶團子興奮的聲音拉得老長,如同見到了久違的親人,毫不猶豫撲她背上。
原主記憶裡,這是陪伴她直至生命終點的忠仆,隻比她大四歲。
原主被堂姐哄騙的時候,紅袖堅持跟著,才一起被賣入窯子,最後被戀童癖的老色狼折磨死了。
書中對紅袖的描述是:不聰明,學東忘西,心眼直,不討喜。但聽話、忠心,但凡有人欺負原主,她能用命去擋。
“小姐是要去看少爺嗎?”
“嗯嗯,阿沅想嘚嘚了。”小阿沅趴在小姑娘並不寬大的背上,還貼上去“啵”了一下,小腦袋點得像搗蒜。
距離不過百來米,屋子裡頭傳來“咚”的撞牆聲,停一下又撞一下,讓人聽了心裡發緊。
阿沅圈住脖子的手稍稍用了點力,示意她停下,紅袖腳步頓住。
屋子裡麵關的是孟懷瑾,他平日裡癡癡傻傻又鬨騰,一個不慎就亂跑。
既怕他驚擾病中的夫君,又擔心跑出去出事,柳氏聽了莊頭的建議,安置在這遠點的屋子,平日裡有小廝和婆子照顧。
阿沅好想哭。
侯府嫡長孫極其聰慧,十三歲就中了秀才,還是榜首,夫子說有狀元之才。如今被“安神湯”毒成癡癡傻傻,頭痛發作起來,幾人都按不住。
“紅袖,泥先回去,窩看看嘚嘚。”紅袖聽話把小姐放下,又向前緊走了幾步,靜靜站著像隻忠犬,並沒有離開。
阿沅推門,半個身子擠進去,大冷的天,清瘦的少年棉衣敞開著,露出裡衣,也不知道冷。
他此刻正跪在牆角,額頭已經血跡斑斑,模糊一片。頭卻還在一下一下往牆上撞,他每撞一下,身子也跟著痛苦蜷縮一次。
嘴裡聲音斷斷續續:“子曰~學而時習之~之乎者也~撞開~夫子~讀書~”
阿沅舉起一隻軟乎乎的小手掌,墊到了哥哥撞擊的牆上。
“砰”一聲悶響,重重的力道撞進了她的掌心,她跳起來齜牙咧嘴,眼意瞬間湧上來,對上哥哥懵懂又無知的眼,卻又硬生生憋回去,試著用她的小童音說教:“嘚嘚,彆撞,牆壞,手疼。”
可能是她的聲音太過甜膩,又太過溫柔,孟懷瑾瞬間愣住不再撞牆,而是遲緩轉頭正視她。
少年清冷俊秀的臉,明顯呆滯的眼神,盯著像哭又像笑的奶團子,沒一會也裂開了嘴。
他輕輕碰了碰那隻冰冷中透著溫熱的小手,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了手,過一會手又慢慢伸出來,這回變成了溫柔的觸摸。
“疼”他說話了,眼裡還流出眼淚,“疼……”
阿沅瞬間覺得所有疼痛都消失無蹤,她用袖子輕輕擦拭哥哥額頭的血,動作笨拙,奶聲奶氣:“嘚嘚,不哭,阿沅給泥糖。”
遞給他一塊小單間裡的零食——花生牛軋糖,“甜的,嘚嘚吃了頭不疼。”
少年像隻溫順的大狗,也不接過,隻是乖乖張嘴,阿沅淚目,看到他就想到了床上躺著的爹爹,趁機也塞了兩顆藥。
可能是甜度壓住了藥的苦味,孟懷瑾眼淚瞬間止住,又咧開嘴笑了,傻乎乎的:“甜…甜!”
阿沅在心裡把侯府祖宗十八代抽了鞭刑,笨拙地幫哥哥扣棉衣的扣子,再牽著他往外走:“嘚嘚,窩們去找娘親,去看爹爹。”
看他們走出去幾步,紅袖才慢慢跟在後頭,踩雪都沒有發出聲音。
來這麼久了,本該照顧哥哥的硯書沒有出現,婆子也不知去了哪裡鬼混。阿沅眯起眼睛,這應該就是前世慫恿哥哥往外跑的,留不得。
記憶裡書中的情節不夠完整,隻知道孟懷瑾跑出去的時間是在孟大川被燒死之後,卻拚不出具體發生的時間。
哥哥必須回到她和娘親眼皮底下安全。不然變故提前發生,她兩頭都顧不上。
“…小…姐,…少…少爺…”
守門的婆子現了身,她看見兄妹倆一大早就從外麵回來,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嘴巴微張,眼睛瞪得老大。
特彆是看見素日裡癡癡呆呆,此刻卻乖乖巧巧、不吵不鬨,甚至穿戴得整整齊齊,如同正常孩子一般拉著小姐的大少爺時,她瞳孔驟然一縮。像是看見了什麼怪異的詭事,連話都說不順溜了,磕磕巴巴,氣息不穩。
“剛才泥哪去了?”阿沅立刻舉起小拳頭,圓溜溜的眼睛瞪著那婆子,心裡已經給她判了刑,開了一刀,質問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
看這婆子臉上那副見了鬼似的震驚模樣,就知道這絕不是個忠心的,沒準就是書裡描述過的、把柳氏綁上馬車的幫凶之一。
“老奴…老奴方才內急…實在憋不住,上了趟茅廁。”婆子眼神閃爍,不敢與阿沅對視,心虛已經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那副唯唯諾諾、刻意放低姿態的樣子,一看就是裝出來的,演技拙劣。
“遲早窩要收拾泥。”阿沅心裡怒罵,小臉氣得鼓鼓的,更是埋怨開了:這穿書的體驗,還不如做個預知夢呢!好歹做夢時,可以給壞人臉上都貼著標簽,不用像現在這樣,得靠觀察猜測,費神費力。
“娘親,窩們回來了。”
正思忖間,柳氏聞聲從屋裡迎了出來。“你這孩子,”她顯然是後知後覺女兒跑出了去。
這會兒看見兒子也好好地一起,才恍然醒悟:“阿沅是特意去找哥哥了?好歹跟娘親說明白一聲,也省得娘親平白擔心一場。”
阿沅本已做好了挨幾句數落的準備,沒想到柳氏隻是略帶嗔怪地說了一句,便快步擠到兄妹二人中間。
一手拉起阿沅的小手,另一手試圖去牽孟懷瑾,語氣裡透著滿滿的慈愛與後怕的欣慰:“手怎麼都這麼涼?定是在外頭吹了風。快進屋暖和暖和。”
往台階上走的時候,柳氏忍不住頻頻側目,多看了幾眼異常安靜、一聲不吭的兒子,心裡著實奇怪:這孩子今日怎會如此聽話?不哭不鬨,不執拗躲閃,居然能乖乖跟著阿沅回來,這簡直是破天荒頭一遭。
“紅袖!快過來,服侍小姐回屋換身乾爽衣服,仔細彆著了涼。”
柳氏又衝外頭吩咐,“早飯就擺到屋裡來吃,一家人一處暖和。”
“是!夫人。”紅袖和青衣同時清脆地應聲。
話音未落,紅袖已利落上前,彎腰一把抱起阿沅,腳步匆匆去往旁邊的廂房,行動乾脆,一點都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