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泥們~趕緊去睡覺,”阿沅將契紙小心收好,實則進了空間,小手一揮,做出了安排,“今晚換窩去~聽牆角!”
眼下立刻打道回府是不可能的,這一趟來京城,那幾個仇人的麵還沒見著呢!雖然不至於立刻將他們千刀萬剮,可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們。
阿沅心裡的小算盤撥得劈啪響,一股子要使壞的靈動勁兒在眉眼間流轉。
“紅袖,拿些銀子~去~買買買。”原主對京城的記憶,幾乎全局限在侯府那片四四方方的狹窄天地裡,以至於阿沅此刻對這座都城的繁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她聲音裡帶著雀躍的期待,指向窗外隱約傳來的熱鬨:“窩帶泥~看~繁華!買買買~多多的。”
紅袖還站在那兩大箱金元寶銀元寶麵前發呆,一得令,銀元寶就往自己的懷裡塞,足足塞了七八個,小腹鼓鼓囊囊,才記起應該用荷包裝。
再一看自己和小姐的荷包太小,乾脆塞了兩個金元寶進小姐的荷包遞給她,自己的荷包則又裝了兩大錠銀元寶,然後拎著一直傻笑。完全把木匣子裡的銀票廢紙而不自知。
“泥們,”阿沅笑得眉眼彎彎,看向同樣睡夠了的另外兩個暗衛孟九和十一,“去買…銀絲炭,多多的。”
紅袖這時候終於不再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有點發癢的凍瘡手,怕他們聽不明白,嘟囔一句,“多多的,有多少買多少。”
孟九和十一詫異看看紅袖,又看向小姐,阿沅朝他們露出八顆小米牙,“炭盆…也多多的。”
兩人才連忙應“是。”
阿沅又道,“不好的木炭~也多多的。”
孟九遲疑:“普通木炭?也…全部買完?”
阿沅脆生生,小手大方一揮:“佃戶…一戶…一車。”
所有人感動,小姐怎麼那麼善良!連低賤的佃農都想著給雪中送炭,然後誰都沒質疑小姐的決定。
小姐這意思就是說,他們也可以跟主子一樣,用最好的銀絲炭,還可以用很多。
“還買…多多的糧食。”阿沅大手一揮,將手中那一大匣子的銀票推給了孟柒。
這其實是阿沅睡飽醒來後,臨時做的決定。她忽然記起書本裡的情節,今年的京城遭遇了百年一遇的雪災,雪天會一直持續到來年的三月中旬。
孟大川死後沒多久,已經大雪封門,柳氏和孟懷瑾的藥也因此斷了一段時間,但是病情卻不見好,除了沒能及時解毒並滋補,也全因莊子裡沒有火炕,炭火也準備不足,凍傷了身。
這場大雪中,莊子裡不少佃戶的屋子都被雪壓垮塌,死了不少人。
由於凍土,直到五月底莊子才恢複春耕。糧食價格暴漲,持續到第二年的秋收時節。
孟柒看向不經意一般,安排完後搖頭晃腦吃點心的小姐,眼眸幽深。
……
京城,還真沒有阿沅想象的那麼好。
除了房屋更加古色古香——那瓦簷的弧度帶著歲月磨蝕的鈍重,青石板路被車輪碾出深深淺淺的凹痕,雨雪天積著渾濁的水窪——之外,還真不像見過的古代劇那麼美好。
街道不是很寬敞,大多隻能並排兩輛馬車平行,車轍交錯時,車夫須得扯著嗓子吆喝、小心翼翼地錯輪;最寬大的朱雀大街倒是可以並排四輛馬車,但僅是唯一的一條。
且街麵雖寬,兩旁卻擠滿了挑擔叫賣的小販和蹲踞歇腳的力夫,顯得擁擠而喧嚷。
高門大宅門庭確實建得挺高,但那朱漆大門和圍牆的顏色並沒有現代的紅牆碧瓦那麼醒目鮮豔,朱色裡摻著暗褐,像是陳年的血漬;粉刷得也沒那麼均勻,有些地方塗層厚得起了皺,有些地方卻薄得露出底下的灰泥。
而且大多已經斑駁褪色,雪水沿著牆簷淌下,劃出一道道汙濁的淚痕。
大的酒樓、青樓、客棧靠街位置勉強起有兩到三層,窗欞的雕花已熏得發黑;民房都隻有一層,低矮得仿佛壓著人的脊梁,偏一些的巷子裡很多還是蓋瓦的土坯房,牆皮剝落,露出裡頭夯實的黃土和碎草,還好,屋頂上蓋的都是瓦片,而不是稻草。
京城畢竟不同於彆處,街上衣著光鮮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不少,他們穿著綢緞或細棉的袍子,外頭罩著毛皮鬥篷,乘著車廂雕花、簾帷錦繡的馬車,馬蹄嘚嘚踏過石板,鈴聲清越——光從衣著和所坐車馬就跟普通平民一分為二,一目了然。
但再好的料子,也不如現代一般顏色印花應有儘有、繁花似錦:那緞子的光澤是溫吞的,花紋多是傳統的纏枝或雲紋,顏色也逃不出靛青、絳紫、秋香、大紅大紫等十來種,看久了便覺得沉悶。
平民百姓衣著的粗棉布不是黑色、靛藍就是灰撲撲的深灰色,像蒙著一層永遠撣不掉的塵土;衣裳裁剪也極為簡單,直筒的褂子,寬大的褲子,上麵極少有花紋,針腳粗疏得能塞進米粒,穿著打補丁的還不在少數。
巷子口還有不少乞丐蜷在向陽的牆角曬太陽,破碗擱在身前,裡頭零星躺著幾枚銅板,他們的眼神空洞,仿佛看透了這京華的虛影。
阿沅自嘲地抖動了一下小奶瓢——那帽兜上的小球隨著她的動作輕輕一顫——被古代劇荼毒慣誤導,都以為古代比現代還要繁華。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古代:房屋是低矮的,街道是擁擠的,色彩是黯淡的,富貴與貧賤之間隔著一道肉眼可見的鴻溝。
這便是並不富麗堂皇的大康朝,一個呼吸間都帶著煙火與塵灰氣息的實實在在的塵世。
這個朝代,看著絕不是什麼大康盛世。
普通百姓認為的好生活,應該也隻過是圖個四季溫飽、平平安安而已:缸裡有米,灶下有柴,冬日有一件裹身的厚襖,雨天屋子不漏水,便是莫大的福氣。
即使沒有災荒戰亂,日子也好不到哪去,賦稅、勞役、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盤剝,像細繩般勒在頸間,讓百姓不得不低頭。
這樣看來,她這個種子專家沒準能為大康朝做點貢獻——讓稻穗結得再沉些,讓麥粒長得再飽些;也應該以解決百姓溫飽為己任,哪怕隻是一星半點的改善,也是在這灰撲撲的畫卷上添一抹微亮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