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鴻波隨南運糧草的隊伍一路南下,從金粉樓台到水墨江南,再從小橋流水到叢山林立。
行伍中,林風起墜刀踏馬,坐鎮隊中,杜鴻波則不屑關心,安坐車輦於後。
……
越往南走,林風起越能感受出涼煙敗壁,草木荒蕪。
“咚遝,咚遝。”
稀稀落落木棍敲擊泥土的聲音自道路前方傳來。
這一路,林風起聽到了太多這樣的聲音。
“陳行,去取些糧草來。”林風起對身旁護衛道。
歧路前方,現身數道枯槁身影,乃是逃難災民。
須臾,那被喚作陳行的護衛返回,手中帶著一小包乾糧。
林風起接過乾糧,下馬快步上前。
正見那難民雙腿一軟,枯瘦的身軀如斷線風箏般栽倒。
林風起一個箭步跨出,鐵臂穩穩托住那搖搖欲墜的肩頭。觸手處儘是嶙峋瘦骨,粗布衣衫下透出刺人的寒意。
"慢些。"他將乾糧塞進對方顫抖的手中,低聲道。
難民渾濁的眼中泛起白白淚光,乾裂的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聲。
“再去拿些糧草淡水來!”
“是!”
自出江南城後,沿路乞行之人越來越多,如今將至南城,已是餓殍遍野。
安置好難民後,林風起不由感慨。
“慢,太慢了。”林風起眉頭緊鎖。
若是他單槍匹馬,一路行程隻需七日,即便押送如此多的糧草,也隻需大約一月。可如今,時間已經將至兩月,卻依舊沒有到達賑災之地。
思緒至此,林風起不免看向隊末的車輦。
正是杜鴻波所乘。
杜鴻波的車輦每日總要停歇三五次,不是嫌官道顛簸要換小路,便是午間必要尋個涼亭小憩。
前日因杜鴻波執意繞道賞梅,隊伍多走了三十裡冤枉路;昨日又為等他的八珍食盒,耽擱至日暮才啟程。
正當時,杜府車輦的珠簾忽被掀開,一名身著杏紅紗衣的女子探出身來。她手中捧著鎏金果盤,盤中蜜餞鮮果堆得冒尖,晶瑩剔透,十分誘人。
"公子說..."話音未落,馬蹄突然驚起,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童從道旁撲出,正撞在那女子膝前。果盤傾翻,蜜餞滾落塵土,小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滾落的果脯往嘴裡塞。
女子驚叫後退,繡鞋踩在流汁上險些滑倒。“哪來的臟東西!”她柳眉倒豎,抬腳就要踢向那孩童。杜鴻波慵懶的聲音從輦內緩緩傳來此等賤民,鶯兒莫與他一般見識。
那喚作鶯兒的女子聞言收腳,卻見林風起已大步走來,將孩童護在身後。
他指節發白地按著刀柄,目光如利刃般劃過鶯兒鮮亮的裙裾與孩童沾滿泥濘的赤足。車輦金鈴在沉默中叮咚作響,驚起道旁啄食骸骨的腐鳥。
林風起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他盯著那金鈴輕晃的車輦,聲音低沉如悶雷:“杜大人,前方災民已等不得。”
珠簾微動,杜鴻波慵懶的聲音飄出:“林將軍何必著急?這南城風光,總要慢慢賞玩才是。”
“風光?”林風起冷笑一聲,指向道旁餓殍,“這就是大人要賞的風光?”
車輦內傳來杯盞輕碰之聲。杜鴻波漫不經心道:“將軍若嫌慢,大可先行。”
林風起猛地拔刀,寒光一閃,斬斷車轅上一根金鈴索,“今日起,每日行八十裡,午時不停!”
杜鴻波終於掀簾而出,錦衣華服在荒蕪中刺目非常。他眯眼打量林風起:“將軍是要造反?”
兩人目光如刀劍相擊,道旁腐鳥驚飛,在血色殘陽下劃出淩亂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