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梅同學,喏,我真沒蒙你。這上頭,白紙黑字印著呢,我的小說。”
通往宿舍的林蔭道上,劉振雲手裡寶貝似的捧著本從圖書館借出來的刊物《未名湖》。
翻開到某一頁,湊到身旁的郭建梅眼前,指給她看,嘴裡嘚啵嘚介紹個不停:
“我這篇寫農村的,叫《瓜棚夜話》。
當時跟這小說一塊兒發的,還有石鐵生的《午餐半小時》,北島的《幸福大街13號》……那期算挺熱鬨。”
說到這兒,話音頓了頓,恰巧一陣秋風掃過,卷起幾片枯葉。
他適時地微微仰頭,側影在斑駁樹影裡顯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文人式的蕭索。
聲音也低緩下來,帶著點若有若無的悵惘:
“可惜啊……自打我那篇發完之後不久,《未名湖》……就停刊了。”
謔!好家夥!這調子起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刊物是讓他那小說給“寫”停刊的呢。
可邊上郭建梅還真就吃這一套。
姑娘家心思細膩,見他這般“感懷”,輕聲軟語地安慰道:
“劉師兄,你彆太難過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相信你以後肯定能在更好的刊物上發表文章的!”
說著,眼裡還真就漾起了些許鼓勵的“小星星”,追問道:“那……之後你還往彆的刊物投過稿嗎?”
投?哪能不投啊!
大大小小的刊物投了不少,可錄用的多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這話能直說嗎?那多跌份兒!
劉震雲適時地調整了一下表情,換上副“往事不堪回首”卻又強打精神的模樣:
“也……陸續發表過一些。”
他巧妙地略過詳情,話鋒一轉,抬出了更有分量的人物:“你知道當時跟我同期發小說的史鐵生吧?”
“知道!”一提起文學,郭建梅臉頰微微泛紅,語氣也雀躍起來,
“他的小說寫得真好,充滿力量,又特彆溫暖。真難想象,他身體那樣……還能寫出那麼動人的文字。”
劉震雲要的就是這個反應,他立刻露出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順勢抬轎子:
“是啊!鐵生兄確實了不起!今年他剛在《鐘山》上發了新作《綠色的夢》,反響特彆熱烈……”
他這話明著捧史鐵生,暗裡卻把“曾與史鐵生同期發表作品”的自己,也隱隱捎帶到了一個更高的“平台”上。
自古套路得人心。
這一招“借勢抬己”果然奏效,郭建梅看向他的目光裡,欣賞和欽佩之意又濃了幾分,眼波流轉,頗為動人。
兩人正沉浸在這文學與微風交織的微妙氛圍裡,忽見前麵宿舍樓口“呼啦”一下,湧出來一大幫人,吵吵嚷嚷,好不熱鬨。
他倆不由停下腳步,望了過去。
人群為首的是位看著乾練知性的中年女同誌,旁邊跟著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
那背影,瞧著有點眼熟。
劉震雲和郭建梅幾乎同時一愣,對視一眼,異口同聲:
“是經濟係那個……張東健?”
劉震雲心裡“咯噔”一下,瞬間警鈴大作。
郭建梅怎麼也記得他的名字?
還沒來得及把這點酸溜溜的疑問問出口,郭建梅已經自然地解釋了一句:
“他個子太高了,在新生裡挺紮眼的,所以有印象。”
原來隻是因為這個!
劉震雲心裡頓時一鬆,差點樂出來。
嘿!有門兒!
不然有必要向他解釋什麼嗎?
等那簇擁的人群鬨哄哄地走遠了些,劉震雲按捺不住好奇。
伸手攔住一個剛從人群裡擠出來、臉上還帶著興奮神色的男生:
“同學,勞駕打聽一下,剛那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熱鬨?”
那男生正愁沒人分享八卦呢,立刻眉飛色舞地說道:
“嘿!大新聞!經濟係今年那個大一新生,叫張東健的,在《當代》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小說!
剛那是《當代》的編輯來找他!牛大發了!”
《當代》?!
劉震雲嘴巴瞬間張得能塞進個雞蛋,腦子裡“嗡”的一聲,像被重錘敲了一記,好半天沒轉過彎來。
《當代》?那可比他剛才拿出來顯擺,借以抬高自己的《鐘山》,影響力還要大得多!
是文學圈裡頂兒尖兒的刊物之一!
他猛地回過神,第一反應是趕緊扭頭看向身邊的郭建梅。
隻見姑娘家那雙漂亮的眼睛,正望著人群遠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