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絲淡淡的、屬於這具身體原主的悲憫:那是一個被時代洪流、信息繭房和自身弱點共同摧毀的普通人。他的錯誤如此典型,以至於顯得可悲,卻又因為其真實和普遍,而讓人無法輕易嘲笑。
更多的,是一種極度清醒的警惕:這具身體,這個身份,曾經承載過所有這些弱點。生理上或許殘留著某些習慣(如焦慮時的心跳加速、看到股價波動時條件反射般的緊張),心理上更是一個需要時刻警惕的“易感體質”。繼承遺產的同時,也繼承了“成為韭菜”的潛在慣性。他必須用更強的理性,建立起更堅固的堤壩,來防範這些已經深深刻入這具身體記憶層的錯誤本能。
“遺產清理完畢。”他心中默念。
下一步,不是沉溺於對這份遺產的感慨或批判,而是如何將其“變現”為切實可用的“操作指南”和“預警係統”。
他開始嘗試構建一些最簡單、最核心的原則,這些原則必須直接針對原主最致命的錯誤,並且能夠在他目前極度有限的條件下(資金、信息獲取能力、身體狀態)可執行。
原則一:絕對信息隔離與獨立驗證。
?退出所有股票群、老師直播間、收費圈子。立即,徹底。(記憶顯示,原主的手機已沉江,但一些社交賬號可能還在其他設備登錄或記得密碼,需儘快處理。)
?不再接受任何人口頭的、非正式的“消息”。所有投資決策依據,必須來自公開的、可查證的官方信息(上市公司公告、財報、交易所信息、權威統計部門數據)。
?在當前階段,放棄對複雜信息和前沿分析的追求。專注於最簡單、最不容易造假的數據:股價、淨資產(PB)、市盈率(PE,需謹慎看待)、資產負債率、主營業務是否清晰持續。
原則二:決策去情緒化與流程化。
?任何買入或賣出操作前,必須回答三個問題:(1)為什麼買/賣?(邏輯是什麼,依據哪個公開信息?)(2)如果錯了怎麼辦?(跌多少止損?漲多少止盈?是否有應對計劃?)(3)這個決定是否因為“怕錯過”或“怕虧更多”而做出?
?建立交易日誌。哪怕最初隻用紙筆,記錄每一筆操作的決策原因、計劃、以及執行後的結果和複盤。強迫自己進行事前的邏輯思考和事後的反思。
?限製交易頻率。在當前資金量和市場環境下,嚴禁頻繁操作。耐心等待符合條件的機會。
原則三:極端風險管理。
?去杠杆。在還清債務、資本積累到一定程度前,絕不使用融資融券。
?倉位控製。首次買入任何標的,倉位不得超過總資金的30%(以目前資金,這個比例依然需要極低的價格才能實現)。永遠保留一定比例現金(至少20%),用於極端情況或機會出現時的補給。
?強製止損。任何一筆交易,事前設定明確的止損位(例如,買入價下跌8%10%)。觸及止損,無條件賣出,不接受任何“再等等”的借口。將虧損控製在小額、可承受範圍內,是生存的第一要務。
?分散嘗試。儘管資金有限,但仍應儘可能避免全倉一隻股票。在目前價位,或許隻能選擇12隻,但需儘量選擇關聯性低的行業或邏輯。
原則四:生活與交易的防火牆。
?恢複規律作息,保證基本睡眠和飲食。身體健康是理性決策的基礎。
?嚴格劃分交易時間與生活時間。不在非交易時段過度查看行情或思考股票。
?儘快處理債務問題,與債權人溝通,製定切實可行的還款計劃,消除最大的外部壓力源。一個被債務追著跑的人,無法在市場中保持冷靜。
這些原則,粗糙,簡單,甚至有些笨拙。遠不如他前世所使用的那些精密量化模型和宏觀策略複雜。但它們針對性強,直指要害,而且最重要的是——在當前的絕境下,它們具有可操作性。
它們是他用“韭菜遺產”提煉出的,第一份“解毒劑”和“生存手冊”。
陽光漸漸變得明亮灼熱,病房裡的溫度也升高了一些。點滴終於完全結束,護士進來熟練地拔掉了針頭,用棉簽按壓住針眼。
“醫生上午查房時說,你生命體征基本穩定了,肺部聽診也沒什麼大問題。再觀察半天,下午如果沒什麼特殊情況,就可以辦出院了。”護士一邊處理醫療垃圾,一邊說道,“費用……送你來的人墊付了一部分押金,但不夠。你得聯係家人或者自己……”
“我知道了,謝謝。”陸孤影平靜地回答。費用,債務,這又是必須麵對的現實。原主的記憶裡,父母是普通退休工人,為了幫他填窟窿已經掏空積蓄,妻子分居,朋友疏遠……他能依靠的,隻有自己,和那八千多塊錢。
但這一次,他沒有感到原主記憶中的那種窒息般的恐慌。問題被清晰地分解了:醫療費是短期必須支付的現金債務的一部分;五十萬是中長期需要解決的負債;而八千多塊,是解決所有問題的起點。
步驟清晰,雖然艱難。
護士離開後,他嘗試著慢慢坐起身,靠在床頭。身體依舊虛弱,但不再有那種瀕死的冰冷感。他看向窗外,城市的輪廓在陽光下清晰起來。
“韭菜遺產”的清理與轉化,初步完成。
它不再是壓垮靈魂的負擔,而變成了一張繪製著無數紅色“此路不通”標記的、血跡斑斑的生存地圖。
而地圖上,那些標記最密集、最慘烈的區域,往往也暗示著,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可能存在那麼一絲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生路。
比如,當所有人都像原主記憶裡那樣,因為恐懼而瘋狂拋售那些“破淨”的、看似毫無希望的股票時……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病房的牆壁,投向了那個依然在劇烈波動、哭泣與咒罵交織的無聲戰場。
下午,他需要出院。
然後,去麵對遺產中最沉重的那部分——現實的債務,破碎的生活。
最後,用那微不足道的,卻已經是全部的八千三百二十一塊四毛七分……
落下,重生後的第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