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是在一陣溫暖柔和、如同浸泡在溫泉水中的感覺中恢複意識的。那股暖流不僅滋養著他乾涸的經脈和受創的臟腑,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撫力量,撫平著他過度消耗、幾乎崩潰的精神。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素雅潔淨、靈氣氤氳的靜室中。身下的玉床溫潤,散發著淡淡的安神香氣。空氣中彌漫的靈能濃度,比他自己的小院強了數倍不止,顯然不是普通外門弟子能享受的地方。
“醒了?”一個溫和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林弦側頭,看到文鈞研究員正坐在不遠處的蒲團上,手中拿著一卷古籍,關切地看著他。在文鈞身後,還站著一位身穿月白色丹師長袍、麵容慈和的老嫗,她手中正掐著一個散發著瑩瑩綠光的法訣,那溫暖柔和的治愈之力,正是源自於她。
“文研究員……這是……”林弦想要起身,卻感覺渾身如同散了架般酸痛無力,尤其是大腦深處,傳來陣陣針刺般的抽痛,那是精神力透支的後遺症。
“彆動,你傷得不輕,尤其是靈神。”文鈞示意他躺好,介紹道,“這位是內門‘百草堂’的蘇長老,精擅醫術與靈神溫養。是玄胤長老特意請來為你診治的。”
蘇長老收起法訣,對林弦點了點頭,語氣和緩:“小娃子,你膽子不小,也運氣不錯。強行窺探、乾涉超出自身境界的法則之力,還敢虛空構弦,直指道法矛盾核心。尋常修士,這般作為,輕則靈神受損,道基崩壞,重則魂飛魄散,化作法則衝突的塵埃。你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也多虧了……你體內那股奇特的溫養之力,以及你自身對‘弦理’的異稟。”
她目光如炬,仿佛能看透林弦身體最深處的秘密,但並未追問“溫養之力”的來源,隻是道:“你外傷不重,臟腑震蕩我已助你平息。麻煩的是‘道傷’——你對‘冰係法則’雛形進行邏輯乾涉,其法則反噬與你的‘弦理認知’相互碰撞,在你靈神和靈樞上留下了細微的‘裂痕’。這不是丹藥能輕易治愈的,需要你自身慢慢體悟、調和、彌補。這個過程,也是機緣,若能徹底消化此戰所得,或許能讓你的‘道’更加堅實圓滿。”
“多謝蘇長老救治,弟子謹記教誨。”林弦心中凜然,知道自己這次確實冒險過頭了。他內視己身,果然發現靈樞的光芒比以往黯淡了些許,表麵似乎多了幾道極其細微、若隱若現的淡銀色紋路,隱隱散發著與葉傾霜那“玄冰領域”同源、但又截然不同的奇異波動。這就是“道傷”嗎?
“好了,他既已醒來,便無性命之憂。剩下的,靠他自己了。文鈞,人交給你了,老身還要回去煉丹。”蘇長老對文鈞點點頭,又看了林弦一眼,留下一句“好生休養,莫要急於求成”,便飄然離去。
靜室內隻剩下林弦與文鈞。
“感覺如何?”文鈞走到床邊,仔細打量著林弦的氣色。
“除了頭疼,渾身無力,靈能晦澀,還有靈樞上多了點‘東西’,其他還好。”林弦苦笑道。
“蘇長老說得沒錯,你這是‘道傷’。但也可能是‘道種’。”文鈞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你最後對葉傾霜的那一指……不,應該說是那一‘問’,究竟是何道理?老夫觀戰許久,也未能儘解。似乎並非簡單的靈能對抗或弦紋乾擾,而是觸及了某種……更本質的‘悖論’?”
林弦沉默片刻,組織著語言。他知道,在文鈞這等癡迷“理”之道的修士麵前,隱瞞或敷衍沒有意義,反而可能錯失指點的機會。
“弟子也說不太清。當時,弟子在葉師姐的‘冰凰臨世’神通中,感覺到了其內部存在一種……‘矛盾’。”林弦緩緩說道,“極致的冰寒,追求的是‘絕對靜止’,是熵的終極減少,是萬物弦振的‘凍結’。但‘存在’本身,似乎就意味著某種最底層的、不可消除的‘活躍’或‘振動’。弟子在‘暖……’在某種特殊感應下,察覺到了那神通所引動的‘法則片段’,與維持其存在的‘現實載體’(葉師姐自身及周圍環境)之間,存在著無法徹底彌合的‘張力’和‘不諧’。弟子所做的,不過是……將這種‘不諧’,以一種‘邏輯提問’的方式,‘放大’並‘反饋’給了那個神通結構本身。就像在一座精密但脆弱的沙堡底部,輕輕點出它結構上必然存在的一個‘應力集中點’。然後,它自己就……崩潰了。”
文鈞聽完,久久不語,眼神時而迷茫,時而恍然,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邏輯提問……揭示矛盾……放大不諧……這已非技,近乎‘道’矣。你這是在用‘理’之劍,斬向‘法’之盾。難怪能造成‘道傷’,也難怪能留下‘道種’。你對‘邏輯弦紋’的理解,已超出了‘工具’的範疇,開始觸及它背後所代表的、那個失落文明對世界本源的‘認知方式’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林弦:“林弦,你可知,你最後那一指,看似無聲無息,卻已在宗門高層,尤其是研法院和部分內門長老心中,投下了一顆巨石。‘弦動法則’之名,已然傳開。你已進入宗門最高層的視野,不再是尋常外門弟子。今後之路,機遇與風險都將倍增。尤其是……關於你獲得‘邏輯弦紋’知識的途徑,以及你身上那股奇特的溫養之力,恐怕會引來諸多猜測和探究。”
林弦心中一緊,但麵色不變:“弟子明白。弟子所學所思,皆源於宗門所藏、師長所授,以及自身一點微末感悟。那溫養之力,或許是弟子早年偶得的一塊奇異暖玉之效,具體來曆,弟子也不甚明了。”
“不必緊張,宗門並非魔道,不會強奪弟子機緣,除非涉及危害宗門之秘。”文鈞擺擺手,“你既在研法院,又得玄胤長老與我關注,隻要不行差踏錯,宗門自會庇護。更何況,你此次立下大功,又展現出如此驚人才華,宗門隻會大力培養。隻是提醒你,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日後行事,當更加謹慎,尤其是關於‘邏輯弦紋’與‘古物’相關的秘密,非可信之人,不可輕言。”
“弟子謹記文研究員教誨。”林弦誠懇道。
“好了,你且安心在此休養。此乃‘聽竹軒’,是玄胤長老名下的一處彆院,靈氣充沛,僻靜安全。擂台決賽,因你與葉傾霜一戰損毀過甚,加之你二人皆需療傷,已延後三日。另一場四強戰,秦少陽對石剛,已於昨日結束,秦少陽以《少陽劍訣》配合‘少陽劍骨’,苦戰百招,最終險勝石剛,晉級決賽。三日後,你與秦少陽,爭奪本屆外門小比魁首。這幾日,你便在此處靜修,梳理所得,穩固道基。有什麼需要,可觸動室內的傳音符。”
文鈞又叮囑了幾句,留下幾瓶溫養靈神、修複道傷的丹藥,便也離去。
靜室中,隻剩下林弦一人。他默默消化著文鈞帶來的信息,心中波瀾起伏。
“弦動法則”之名已傳開,進入了高層視野。這意味著更多的關注,也意味著更多的潛在危險。懷璧其罪的道理,在哪裡都適用。他必須儘快提升實力,並更好地隱藏“暖陽玉”和“水月星樞”的秘密。好在,有研法院和玄胤、文鈞的庇護,短期內應該安全。
“道傷”與“道種”……他內視著靈樞上那些淡銀色的紋路。它們與靈樞本身的潮汐韻律隱隱衝突,帶來陣陣隱痛和遲滯感,這是“傷”。但同時,這些紋路似乎也記錄下了他最後那一“問”的些許“道理”,如同刻在靈樞上的“碑文”,若能參透,或許真能成為他未來領悟更高層次“法則”的種子。這算是因禍得福,隻是消化起來,絕非易事。
“秦少陽……”林弦回憶起選拔時那個光芒四射的郡守公子,以及他戰勝“鐵塔”石剛的戰績。“少陽劍骨”,配合家傳《少陽劍訣》,其攻擊力必然淩厲無匹,且帶著熾烈的“少陽”屬性,正好與自己偏向“潮汐”、“波動”的特性有所克製。這將是一場硬仗。而且,經過與葉傾霜一戰,自己“道傷”在身,實力必然受影響。
“不能硬拚,必須智取。而且,要贏得‘合理’,不能太過依賴‘暖陽玉’或超出常理的手段。”林弦思索著對策。他需要時間恢複,更需要時間消化與葉傾霜一戰所得,並將“邏輯弦紋”的應用,優化到能應對秦少陽這種強攻型對手的程度。
接下來的三日,林弦足不出戶,在“聽竹軒”靜室內閉關。
他服下蘇長老和文鈞留下的丹藥,配合“水月星樞”的溫養,緩慢修複著“道傷”,溫養透支的靈神。他將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回憶、推演與葉傾霜的那一戰中,尤其是最後那“弦動法則”的靈光一現。
他反複“回放”當時的每一個細節,用“深層觀測”的視角,去“解析”葉傾霜“冰凰臨世”神通崩潰時的弦振變化過程。他嘗試在“靈紋演算板”上,用“邏輯弦紋”去模擬、重構那一瞬間的“邏輯乾涉”過程。雖然遠不及當時臨場的玄妙,但每一次嘗試,都讓他對“弦振”、“法則”、“邏輯”、“矛盾”這些概念的理解,加深一分。
他感覺,自己仿佛推開了一扇新世界大門的縫隙,窺見了門後那浩瀚、冰冷、卻又充滿理性之美的“法則星空”。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那景象已深深烙印在他靈魂深處。
同時,他也在推演著與秦少陽的對戰策略。
“少陽劍訣,熾烈堂皇,講究一往無前,以勢壓人。秦少陽的‘少陽劍骨’,更能極大增幅劍訣威力,其劍氣中必然帶有極強的‘破邪’、‘灼魂’屬性,對靈能護罩和精神都有額外傷害。”
“我的優勢在於靈能感知、身法、控製,以及‘邏輯弦紋’的詭異多變。但‘道傷’在身,靈能運轉不暢,持久戰不利。必須速戰速決,或者……以巧破力。”
“或許,可以嘗試將新領悟的‘法則乾涉’理念,與‘邏輯弦紋’結合,設計一種針對‘少陽’屬性劍氣中‘陽炎’與‘鋒銳’兩種特性不協調點的‘乾擾弦紋’?”
“還有身法,需要進一步優化,以適應秦少陽可能的大範圍劍氣覆蓋……”
他完全沉浸在備戰中,忘記了時間。
三日期限,轉瞬即至。
這一日清晨,聽竹軒外,傳來陳楓的聲音:“林師弟,時辰差不多了,該前往傳功廣場了。”
林弦緩緩收功,睜開雙眼。眸中神光內斂,比三日前沉靜深邃了許多,隻是臉色依舊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身上的“道傷”並未痊愈,但已被他初步壓製、梳理,不再像之前那樣時刻帶來劇痛和乾擾。靈能雖然未恢複巔峰,但也足夠一戰。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經過三日休養和深度感悟,已重新變得飽滿、銳利。
他換上一身乾淨的青袍,將“風語”和僅剩的幾張優化過的符箭檢查一遍,又將那塊承載著“自適應分流”回路的報廢載板粉末小心收起(留作紀念),最後,他輕輕撫摸了一下懷中的“暖陽玉”。
“老夥計,這次,我們可能要贏得更‘低調’一點了。”他低聲自語,“暖陽玉”傳來溫潤的回應。
走出靜室,陳楓、聶風、墨靈三人已在外等候。看到林弦出來,三人都鬆了口氣。
“師弟,氣色好了些,但……真的沒問題嗎?”陳楓擔憂道。他知道“道傷”的麻煩。
“無妨,一戰之力還是有的。”林弦笑了笑。
“那秦少陽可不好對付,他的劍,比石頭還硬。”聶風抱著刀,沉聲道。他敗給石剛,對秦少陽能戰勝石剛的實力有更直觀的認識。
“我已經想到了幾個有趣的‘打招呼’方式。”墨靈嘿嘿一笑,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似乎想給林弦塞點他新做的“小玩意兒”。
“走吧。”林弦當先向傳功廣場走去。
今日的傳功廣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鬨。不僅所有外門弟子幾乎到齊,還有許多內門弟子,甚至一些平時難得一見的內門執事、長老,也都現身觀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廣場中央那座唯一、且被重新加固過的擂台上,以及即將登台的兩人身上。
林弦的到來,引起了巨大的騷動。無數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探究、敬畏、嫉妒、難以置信……各種情緒交織。經過與葉傾霜那匪夷所思的一戰,“弦動法則”林弦之名,已如彗星般崛起,成為外門最炙手可熱的話題。
另一邊,秦少陽也在一眾擁躉的簇擁下到來。他依舊一身錦袍,腰佩長劍,麵容俊朗,氣度從容,隻是眼神深處,多了幾分凝重和戰意。顯然,林弦之前的戰績,讓他也感受到了壓力。
“決賽,林弦對秦少陽!登台!”裁判長老的聲音,壓下了全場的喧囂。
林弦與秦少陽,相隔十丈,目光在空中碰撞。
“林師弟,久仰。能與師弟這般人物對決,是秦某的榮幸。”秦少陽拱手,風度翩翩,但身上那股熾烈如朝陽的劍意,已開始緩緩升騰。
“秦師兄,請指教。”林弦還禮,氣息沉靜,周身靈能流轉,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比試,開始!”
秦少陽動了!他沒有絲毫試探,長劍出鞘,發出一聲清越龍吟!劍身赤紅,仿佛有火焰流淌,一股灼熱、鋒銳、堂皇正大的劍氣,如同初升朝陽噴薄而出的第一縷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擂台,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直刺林弦!
“少陽初現!”
劍光未至,那股熾熱的劍意已將擂台空氣灼燒得微微扭曲,更帶著一股震懾心神的“煌煌天威”之感!
林弦眼神一凝。秦少陽的劍,果然名不虛傳,比石剛的力量更加凝聚、更具穿透性,而且其中蘊含的“少陽”真意,對他的靈能和精神都隱隱有種壓製感。
他沒有硬接。腳下“靈樞步”踏出,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左後方飄退,同時左手“風語”抬起,“風矢·疾”連珠射出,並非射向秦少陽本人,而是射向他劍光前進路徑上的幾個關鍵點,試圖乾擾、遲滯其劍勢。
然而,秦少陽的劍,比想象中更加霸道!赤紅劍光所過之處,林弦的“風矢”如同撞上鐵壁,紛紛爆碎,幾乎未能阻擋其分毫!劍光速度不減反增,如同附骨之疽,緊追林弦!
“好快的劍!好強的劍意!”台下驚呼。秦少陽顯然汲取了之前觀戰林弦比賽的經驗,一上來就以雷霆萬鈞之勢,不給他任何喘息、布置的機會,要以絕對的速度和力量,碾壓取勝!
林弦身形在擂台上急速閃爍,留下道道殘影。但秦少陽的劍光如同擁有靈性,總能精準地鎖定他的真身,劍勢連綿不絕,一招快過一招,一招猛過一招,將林弦逼得險象環生,幾次都差點被劍光掃中。
“林弦似乎處於絕對下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