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城的夜幕,遠比白日更加喧囂,也潛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暗流。城西的“血鬥場”並非公開的建築,而是一片被廢棄的舊礦場改造而成的地下空間,入口隱蔽在一條堆滿雜物、散發著黴味的窄巷深處,由兩名氣息凶悍、眼神警惕的守衛把守。
繳納了不菲的“入場費”後,林弦與陳楓沿著向下延伸、光線昏暗的石階,進入了這個充滿血腥、汗水、狂熱與金錢味道的地下世界。
巨大的、仿佛被掏空的山腹空間呈現在眼前。中央是一個直徑約二十丈、高出地麵三尺、由堅硬的黑曜石鋪就的圓形擂台。擂台邊緣銘刻著加固和隔斷能量的符文,防止戰鬥波及觀眾。四周是呈階梯狀上升的粗糙石製看台,此刻已坐滿了數百名觀眾。有衣著華麗的商賈,有氣息剽悍的冒險者,也有蒙麵隱藏身份的神秘人物。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酒精、血腥,以及一種病態的興奮氣息。
高亢的解說聲、瘋狂的呐喊、下注的吆喝、以及拳拳到肉的悶響、利刃入肉的撕裂聲、骨骼碎裂的脆響……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衝擊著耳膜。擂台上,兩名赤裸上身、渾身浴血的壯漢正在進行著最原始、最血腥的徒手搏殺,沒有規則,隻有一方徹底倒下或死亡才能結束。
林弦與陳楓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目光平靜地掃視著全場。他們此刻的偽裝身份,是兩個從外地來此碰運氣、尋求刺激的“落魄冒險者”,衣著普通,氣息也控製在共鳴境初階左右,毫不起眼。
“真是……群魔亂舞。”陳楓微微皺眉,傳音道。他雖經驗豐富,但也很少接觸如此赤裸裸的暴力場所。
“注意觀察那些維持秩序、以及看起來像管事的人。”林弦傳音回應,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從擂台移向四周的通道、貴賓席、以及那些穿梭在人群中的侍者和護衛。“血鬥場是黑骷會的重要財源和據點,這裡必然有他們的核心成員。”
他的“深層觀測”悄然開啟,不過並非針對擂台上那粗暴的靈能碰撞,而是細致地感知著整個場地的能量流動、人員分布、以及那些看似普通護衛身上散發的、帶著一絲陰冷、混亂氣息的獨特靈能波動——那是黑骷會成員修煉的、帶有明顯“煞氣”或“死氣”特征的功法痕跡。
很快,他鎖定了幾個目標:一個坐在擂台側麵、居高臨下、身穿暗紅色綢衫、手指上戴滿寶石戒指、麵容白淨卻眼神陰鷙的中年胖子,正悠閒地品著酒,不時對身邊的隨從吩咐幾句,顯然是這裡的主管之一。還有幾個在人群中逡巡、目光銳利、氣息在共鳴境中高階的護衛頭目。更遠處,通往後台的通道口,站著兩名氣息沉凝、達到共鳴境高階的守衛,他們的靈能波動更加凝練,帶著鐵血的味道,應該是黑骷會的精銳。
“那個穿紅衣服的胖子,應該是個小頭目。他左手邊那個獨臂的瘦高個,氣息陰冷,步伐飄忽,可能擅長刺殺或追蹤。通道口那兩個,是硬茬子。”林弦將觀察到的信息,通過弦振傳音,快速分享給陳楓。
“先看看,找機會。”陳楓點頭。
擂台上,戰鬥已分勝負。一名壯漢被對手擰斷了脖子,軟軟倒下。勝利者舉起血肉模糊的雙拳,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享受著觀眾的歡呼和下注贏家的狂喜。失敗者的屍體被迅速拖走,血跡被粗略衝洗,下一場戰鬥很快開始。
如此血腥、高效的輪換,讓金錢如同流水般湧入莊家(黑骷會)的口袋。林弦看到,不時有衣著暴露的女侍端著酒水穿行,也有負責收注、派彩的黑骷會成員在人群中忙碌。
“下一場!由‘毒牙’阿鬼,對陣新來的‘黑狼’!賠率一賠三!速速下注!”高亢的解說再次響起。
一個身材矮小、膚色黝黑、雙手指甲泛著幽藍光澤、眼中閃爍著殘忍光芒的瘦削男子躍上擂台,正是“毒牙”阿鬼,共鳴境中階,顯然是這裡的常勝者,擅長用毒和詭詐身法。
而他的對手,新來的“黑狼”,則是一個沉默寡言、用黑巾蒙住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冰冷眼眸的高大男子,手持一對黑色的短戟,氣息在共鳴境中階,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
“這個‘黑狼’……有點意思。”林弦的目光落在“黑狼”身上。此人的靈能波動並不如何強盛,但其運轉的方式異常凝練、穩定,帶著一股久經沙場的鐵血味道,與周圍那些要麼狂暴、要麼陰狠的鬥士截然不同。而且,林弦隱約從其身上,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近乎“秩序”的韻律。
戰鬥開始。“毒牙”阿鬼果然狡猾,身形如同鬼魅,圍繞著“黑狼”不斷遊走,雙手如爪,帶起道道幽藍殘影,專攻下三路和關節要害,指甲上顯然淬有劇毒。“黑狼”則穩如磐石,雙戟舞動,守得滴水不漏,動作簡潔高效,每一次格擋或反擊都精準無比,仿佛能預判“毒牙”的攻擊路線。
“這個‘黑狼’的戟法,是軍中的路數,而且造詣不低。”陳楓低聲評價,“怎麼會淪落到這裡打黑拳?”
林弦沒有回答,他的“深層觀測”正全神貫注地分析著“黑狼”的每一個動作。他注意到,“黑狼”在防禦“毒牙”那刁鑽毒爪時,身體的重心、肌肉的發力、乃至靈能的流轉,都遵循著一種極其精密的、近乎“數學模型”般的協調。這不是單純的經驗或本能,更像是經過某種嚴格、係統訓練後形成的“戰鬥本能”。而且,在其格擋的間隙,其眼神會極其短暫地掃過觀眾席的某些特定位置,尤其是那個紅衣胖主管所在的區域,眼神中似乎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他不是單純來打拳的。”林弦心中升起一絲明悟,“他可能和我們一樣,是來探查什麼的。也許是黑骷會的仇家,也許是其他勢力派來的探子。”
戰鬥很快進入白熱化。“毒牙”久攻不下,心中焦躁,終於使出了殺招。他猛地張口,噴出一股腥臭的墨綠色毒霧,籠罩向“黑狼”,同時身形如同鬼魅般融入毒霧,從數個方向同時發動致命襲擊!
然而,“黑狼”似乎早有預料。在毒霧噴出的瞬間,他非但沒有後退,反而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鼓起,體表泛起一層淡金色的、帶著熾烈氣息的靈光,竟將那毒霧隔絕在外!同時,他雙戟交叉,猛地向前一斬!
“破軍·十字斬!”
兩道凝練如實質的暗金色戟光,交叉成十字,撕裂毒霧,精準無比地斬在了“毒牙”真身突襲的路徑上!
“噗嗤!”
利器入肉的聲音響起。“毒牙”阿鬼慘叫一聲,胸口被交叉的戟光斬開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墨綠色的血液狂噴,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擂台邊緣,抽搐兩下,便沒了聲息。
“黑狼勝!”解說高聲宣布,觀眾席爆發出更加狂熱的歡呼和咒罵。
“黑狼”冷漠地收回雙戟,看也不看地上的屍體,目光再次掃過紅衣胖主管的方向,隨即轉身,沉默地走下擂台,消失在通往後台的通道中。
“這家夥的功法,帶著軍伍的殺伐和熾陽屬性,正好克製‘毒牙’的陰毒。而且,他好像對這裡的地形和那個主管很關注。”陳楓也看出了些端倪。
“或許,我們可以‘幫’他一下,也順便接觸一下黑骷會的人。”林弦心中有了計較。
接下來的幾場戰鬥,血腥依舊,但林弦和陳楓的心思已不在此。他們注意到,那個紅衣胖主管在“黑狼”獲勝後,臉色似乎陰沉了一瞬,對身邊的獨臂瘦高個低聲吩咐了幾句。獨臂瘦高個點了點頭,目光陰冷地瞥了一眼“黑狼”消失的通道,隨即也悄然離開。
中場休息時,林弦和陳楓裝作要去方便,離開了座位,向著相對僻靜的通道走去。這裡光線昏暗,人跡罕至,隻有遠處傳來的隱約喧囂。
“兩位,麵生得很啊。第一次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兩人轉身,隻見那個獨臂瘦高個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僅剩的右手中把玩著一柄細長的、泛著藍汪汪光澤的剔骨刀,眼神如同毒蛇般上下打量著他們。
“正是。聽聞血鬥場刺激,特來開開眼界。”陳楓露出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討好和緊張的笑容。
“哦?看兩位的氣度,不像是單純的看客。”獨臂瘦高個皮笑肉不笑,“剛才看得很認真嘛,尤其是……對那個新來的‘黑狼’?”
林弦心中一動,果然被注意到了。他臉上露出“惶恐”之色,連忙擺手:“這位爺說笑了,我們就是覺得那‘黑狼’身手厲害,下注贏了些小錢,多看了兩眼罷了。”
“贏錢是好事。”獨臂瘦高個走近兩步,身上那股陰冷的氣息更濃,“不過,我們血鬥場有血鬥場的規矩。有些事,看得太明白,問得太多,容易……惹禍上身。”
他話中帶著赤裸裸的威脅,同時,一股隱晦的精神壓迫力悄然籠罩向林弦和陳楓,顯然是想試探他們的底細。
陳楓臉色“發白”,額角“見汗”,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林弦也適時地表現出“驚慌”,但暗中卻將“弦振調諧”運轉,輕易化解了那股精神壓迫,同時,他悄悄在指尖凝聚了一縷極其微弱、但頻率奇異的靈能波動,模擬出之前在鬼哭峽感受到的、那些古老刻痕散發的一絲餘韻,然後“不小心”地,讓這縷波動,極其輕微地擴散了出去。
獨臂瘦高個正準備再施加壓力,忽然,他那陰冷的眼神猛地一凝,死死盯住了林弦,鼻翼微微抽動,仿佛察覺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變得驚疑不定。
“你……”他剛要開口。
就在這時,後方通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
“媽的!那小子不見了!”
“快搜!他受了傷,跑不遠!”
“封鎖所有出口!”
幾名黑骷會的護衛匆匆跑過,臉色難看,顯然是出了什麼岔子。
獨臂瘦高個臉色一變,也顧不上再盤問林弦二人,對旁邊陰影中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兩名護衛出現,堵住了林弦和陳楓的退路。
“兩位,暫時先彆走。等我處理點小事。”獨臂瘦高個陰冷地說了一句,便轉身快步向著喧嘩傳來的方向——似乎是“黑狼”剛才離開的後台區域——走去。
林弦和陳楓對視一眼,心中了然。看來,“黑狼”果然不是善茬,恐怕是察覺到了什麼,或者目的達到,準備脫身,卻被發現了。
“兩位,這邊請。”堵住他們的護衛麵無表情地示意,將他們“請”到了旁邊一間空置的、像是雜物間的小石室裡,然後守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