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風掠過羅刹縣的青石板老街,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落在斑駁的石牆根下。這座曆史文化古城,處處透著歲月沉澱的厚重感——腳下的青石板被時光磨得發亮,兩側的石頭房子依山而建,石牆斑駁,黛瓦層疊,飛簷翹角間還留著隋唐時期的建築風骨。
黃江北沒有驚動縣裡任何人,自己開著一輛普通的越野車,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換上一身休閒裝,操著一口不太地道的普通話,混在零星的遊客裡,沿著青石板路慢慢往裡走。
站在老街儘頭抬眼望去,對麵半山腰上,一座古樸的寺廟依山勢而建,正是始建於隋朝的天龍寺。寺廟紅牆黛瓦,隱在蒼鬆翠柏之間,晨鐘暮鼓的餘韻仿佛還在山間回蕩。從山腳到山頂,一條蜿蜒的石階路直通天龍洞,洞口雲霧繚繞,相傳曾是古代隱士修行的去處。而山頂之上,便是名揚天下的天龍書院,飛簷淩空,氣勢恢宏,千百年間,無數文人墨客曾在此講學論道——柳宗元曾在此縱論政理,朱熹曾在此批注典籍,杜甫曾在此揮毫題詩,近代的費孝通、沈從文也慕名而來,留下過治學的足跡。
車子剛駛入景區附近,就被攔在了一處停車場外。收費員麵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遞來一張票據:“每小時三十元,不足一小時按一小時算。”
黃江北心裡咯噔一下,裝作外地遊客的樣子,皺著眉問道:“這麼貴?彆的景區也就十來塊錢一小時,你們這收費有標準嗎?”
收費員翻了個白眼,指了指旁邊一塊褪色的牌子:“上麵寫著呢,承包價,愛停不停。”
黃江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牌子上的字跡模糊不清,隻隱約能看到“承包經營”的字樣。他沒再多說,交了錢停好車,心裡卻已沉了幾分——公共停車場低價承包給私人,反過來高價宰客,這分明是與民爭利。
步行進了景區,更離譜的事接踵而至。售票處的窗口上,赫然貼著“優惠套票260元”的告示,涵蓋天龍寺、天龍洞、天龍書院三個景點。黃江北走上前,笑著問道:“同誌,我隻想去天龍書院看看,能單獨買票嗎?”
售票員頭也不抬:“不行,都是套票,不單獨賣。”
“這不是強製消費嗎?”黃江北皺起眉。
“愛買不買,不買就彆進。”售票員的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
黃江北壓著心裡的火氣,買了一張套票,剛進天龍寺大門,就被工作人員攔住了:“核心殿宇得請講解員才能進,一小時三十元,不請的話隻能在外麵逛逛。”
無奈之下,黃江北隻能掏錢請了講解員,本以為能好好聽聽古建築的曆史,可對方嘴裡的介紹乾巴巴的,沒幾句乾貨。更讓他彆扭的是,每到一處所謂的“網紅打卡點”,就有工作人員湊上來,不由分說地拿起相機給他拍照,拍完直接遞上照片:“二十元一張,剛拍的,效果很好。”他接連擺手說不要,對方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連帶著講解的語氣都敷衍了不少。這一路走下來,被硬塞了兩張照片,推托不過隻能掏錢買單。
順著石階一步步登上山頂,天龍書院的景象更是讓黃江北的心沉到了穀底。書院的大門虛掩著,門口沒有檢票人員,隻有一個老大爺坐在竹椅上曬太陽。他徑直走了進去,發現古籍善本存放處的門窗竟是半開著的,管理形同虛設。
一排排書架上,不少古籍的擺放雜亂無章,有些書頁散落一地,甚至能看到明顯的翻動痕跡。更讓人揪心的是,書架的角落處,有幾處積灰被蹭掉,露出了新鮮的劃痕,顯然有外人擅自翻動過的跡象,隱隱透著被盜的風險。
黃江北走到一個展櫃前,裡麵放著一本號稱是朱熹批注的古籍。他隔著玻璃仔細打量,眉頭擰成了疙瘩——這本傳世珍本的紙麵白淨得過分,墨跡鮮亮,彆說歲月侵蝕的痕跡,就連古籍應有的泛黃與脆感都沒有,看起來竟像是一本仿造的新書。
他強壓著怒火,轉身問門口的老大爺:“大爺,這書院裡的古籍,平時都沒人看管嗎?”
老大爺歎了口氣:“以前還有專人守著,後來說是為了省錢,把人撤了,就我這個老頭子偶爾來看看。那些書啊,聽說之前還丟過幾本,後來不了了之了。”
山風掠過書院的飛簷,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為這座千年書院的遭遇歎息。黃江北在書院裡駐足良久,又順著原路下山,這一趟走走停停,前前後後花了兩個多小時。等他到停車場取車時,收費員直接遞過一張九十元的票據:“停了兩個多小時,按三小時算。”
黃江北捏著手裡的一遝票據,粗略一算,套票260元、講解費60元、照片40元、停車費90元,這一個上午竟花了450元,妥妥的四百多元的開銷。他望著眼前這座本該充滿人文氣息的古城,隻覺得滿心憋悶——捆綁銷售、強製講解、高價收費、亂拍照牟利,再加上書院古籍管理的混亂不堪,這趟遊覽的體驗感差到了極點。
守著千年的文化金飯碗,卻被這般竭澤而漁的操作搞得烏煙瘴氣,黃江北的眼神漸漸變得淩厲。他摘下鴨舌帽,揉了揉眉心,指尖重重地攥著那幾張皺巴巴的票據,心裡已然有了徹查到底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