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剛停,驛站的屋簷還在往下滴水。陳無咎沒走,炕上盤腿坐著,手裡捏著一枚銅錢,邊緣發黑,像是沾過血又擦不乾淨。
他昨夜燒了那張紙條,火光一滅,人卻沒動。他知道,風已經起了,現在要做的不是趕路,是聽風。
門被推開一條縫,冷風卷著草灰打了個旋。張六斤縮著脖子鑽進來,眉毛結了霜,嘴唇凍得發紫,懷裡緊緊抱著個油紙包。
“少爺……他們打起來了。”他喘著粗氣,“真打起來了。”
陳無咎沒抬頭,把銅錢在指間轉了一圈,“誰先動的手?”
“趙家。”張六斤咧嘴一笑,牙都凍僵了,“昨兒下午,趙家主查賬房,發現三筆巨款流向西域商隊,全是‘鐵甲車’名目。他當場抽刀砍翻一個管事,說‘誰再敢跟司徒家勾結,這便是下場’。”
陳無咎嗯了一聲,手指輕輕敲了敲膝蓋。
“李府更狠。”張六斤搓著手,“李家二少今早在賭坊被人堵住,說他爹私下收了司徒家禮單,寫的是‘預賀凱旋’。他不服,拔劍就砍,差點把人劈成兩半。李家主趕來壓場子,臉都綠了。”
“王家呢?”
“退婚了。”張六斤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紅紙,“今早送到司徒府門口,王家小姐的庚帖原樣退回,還附了張字條——‘豺狼之子,不足為婿’。”
陳無咎笑了,笑得有點懶,“司徒府什麼反應?”
“炸了。”張六斤壓低聲音,“司徒二公子帶人砸了王家在城南的綢緞莊,放話說要讓王家女兒一輩子嫁不出去。結果趙家門客跳出來嗆聲,說‘你們司徒家自己通敵賣國,還有臉提婚事?’兩邊差點在大街上開打。”
陳無咎把銅錢往地上一彈,叮當一聲滾到牆角。
“好啊。”他說,“這才兩天,就從背後嚼舌根,變成當街亮刀了。”
張六斤搓著手,“我按您說的,把那塊兵部批文殘片塞給南市放貸的老麻子,他今早就放話出去,說趙家靠這個提前套現五十萬兩。現在滿城都在傳,趙家早就知道蠻族要來,故意壓軍報,等戰亂一起,高價賣糧。”
“老麻子可信?”
“信。”張六斤嘿嘿一笑,“他兒子在我手裡,昨晚喝多了,說了句‘司徒家二少將來必成大器’,我就把他請去喝茶了。”
陳無咎點點頭,“乾得不錯。接下來,彆光靠嘴傳。找幾個茶樓說書的,編個新段子——就說司徒二公子夢裡見天官,說他命中注定掌樞密院,但得踩著趙李王三家屍骨上位。”
張六斤眼睛一亮,“那不是直接點名了?”
“就是要點名。”陳無咎冷笑,“讓他們聽得真真切切,越不敢信,越覺得是真的。人心最怕什麼?不怕謠言,怕大家都這麼說。”
張六斤記下了,猶豫了一下,“可……萬一他們聯手反撲,一塊兒咬咱們陳家怎麼辦?”
“不會。”陳無咎靠在牆上,閉上眼,“貪狗見了肉,哪還記得狼?現在他們眼裡隻有‘功勞歸誰’,沒人想‘敵人在哪’。你隻管添柴,火自然會燒到他們自己身上。”
張六斤點頭,正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陳無咎睜開眼,“你靴底沾的東西,拿來我看看。”
張六斤一愣,脫下一隻靴子,倒出一小撮黑灰。陳無咎撚了點在指尖,湊到鼻下一聞,眉頭微動。
“李府死士用的迷香。”他淡淡道,“你靠近李家後院了?”
“就……就翻牆時蹭了一下。”張六斤訕笑。
“下次彆犯蠢。”陳無咎把灰拍掉,“他們現在神經繃得比弓弦還緊,你多喘一口氣,都能引來一隊刀手。”
張六斤縮脖子應了,退出去。
屋裡安靜下來。陳無咎沒睡,也沒動。他盤膝而坐,體內忽然一震。
來了。
一股殺意,從東南方向湧來,帶著怒火和血腥味——趙家主斬殺報信家奴,一刀劈斷喉嚨,臨死前那聲“老爺饒命”還在耳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