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再次一轉。
晚風卷著庭院裡金桂的甜香漫進來,拂過案上攤開的輿圖,卷起邊角微微顫動。
嬴清樾剛處理完最後一卷奏折,抬起頭便看見母親趙夫人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目光落在遠處被暮色暈染的天際,像是在眺望什麼遙不可及的光景。
嬴清樾放輕腳步走過去,在母親身側坐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看見沉沉宮牆,將漫天晚霞都框成了一方天井。
“娘在看什麼?”她輕聲問。
趙夫人回過神,淺淺一笑:“看天邊的雲呢。”
“從前在趙國的舊宅裡,也有這樣的桂樹,那時總愛坐在樹下看雲,想著雲的那頭是什麼模樣。”
“後來入了秦宮,就再沒這般閒心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嬴清樾的心卻輕輕一揪。
想起幼時記憶裡的母親,總是守著那一方冷院,教她讀書寫字,教她辨認草木,卻從未提過自己的過往。
她知道母親是六國舊宗室女,入秦後步步謹微,深宮數十年,見過的最遠的風景,不過是禦花園的曲水亭台,聽過的最熱鬨的聲響,不過是宮宴上的絲竹管弦。
這深宮,於嬴清樾是龍潛之地。
於母親,卻是半生的囚籠。
嬴清樾握住母親微涼的手,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鄭重:“娘。”
趙夫人抬眸看她,見女兒一身玄色帝袍,眉眼間盛著睥睨天下的鋒芒,卻唯獨對著自己時,柔和得像一汪春水。
“兒臣登基三年,六國餘孽儘除,這大秦的萬裡河山,已是海晏河清。”嬴清樾的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從前你困在這紅牆之內,看的是四角的天空。如今,您該出去看看。”
趙夫人的瞳孔微微一縮,握著桂花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去看看北疆的草原,風吹草低,牛羊遍地。去看看江南的水鄉,烏篷船搖過十裡荷塘。”
“去看看西嶽的雲海,翻湧如浪。去看看東海的潮汐,浩浩蕩蕩。”
嬴清樾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是在描繪一幅極儘壯麗的畫卷,“兒臣會為您配備最得力的暗衛,隱在暗處護您周全。”
風穿堂而過,卷起案上的輿圖,嘩啦啦作響。
輿圖上,大秦的疆域遼闊無垠,從東海之濱到蔥嶺以西,從南洋諸島到貝加爾湖畔,每一寸土地,都等著被丈量。
趙夫人怔怔地看著女兒,眼眶漸漸泛紅。
她活了大半輩子,聽過無數阿諛奉承的話,卻從未有人這般,把萬裡山河當作禮物,捧到她的麵前。
趙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隻覺得喉嚨發緊。
最後,化作一聲帶著哽咽的歎息,落在晚風裡。
“樾兒......”
嬴清樾握緊她的手,笑得眉眼彎彎:“娘,這天下您儘走,女兒永遠在您背後。”
天幕之下,萬籟俱寂。
不知是誰先紅了眼眶。
“是啊……哪個父母,不是這樣呢?”一個鬢角染霜的老農喃喃自語,粗糙的手掌反複摩挲著腰間的布巾,那裡麵裹著給遠方求學的兒子攢下的碎銀。
他這輩子,守著幾畝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遠的路是送兒子去參軍的路上,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人海。
人群中,啜泣聲漸漸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