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排水係統的陰暗與惡臭,成為了他們此刻唯一的庇護。汙水在腳邊潺潺流淌,帶著京城百萬人家一日下來的汙穢,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偶爾有碩大的老鼠窸窣爬過,對這幾位不速之客投來警惕的目光。
王大錘和無心將沈千塵與蘇小雅安置在一處相對乾燥、由巨大條石壘成的拐角凹陷處。借著從頭頂某處破損格柵透下的、微弱得如同憐憫般的天光,無心開始有條不紊地處理四人的傷勢。他先檢查了蘇小雅,確認她眉心的道標徹底消失,隻是精神與體力透支嚴重,脈象雖弱卻趨於平穩。接著是沈千塵,內息紊亂,法力枯竭,神魂受震,情況最為棘手,需要長時間的靜養和專門的藥物調理。最後才處理自己和王大錘身上的外傷,清洗、上藥、包紮,動作精準而迅捷。
王大錘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忍著傷口被汙水氣息浸潤的刺痛,側耳傾聽著上方地麵隱約傳來的、比平日更加頻繁和急促的兵馬調度聲。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看來,麻煩才剛剛開始。”他聲音沙啞,帶著疲憊。
無心沒有說話,隻是將最後一點金瘡藥撒在王大錘臂膀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上,然後用乾淨的布條緊緊纏住。做完這一切,他默默地從懷中取出那個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翻開那本沉重的賬冊,就著那微弱的光線,眉頭微蹙地審視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加密符號和古怪標記。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和汙水的流淌聲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兩個時辰,或許更久,一陣異樣的喧嘩聲由遠及近,從他們頭頂的街道傳來,打破了地下的死寂。
那聲音夾雜著官差的呼喝、銅鑼的敲響,以及民眾隱約的驚呼和議論。
王大錘和無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我上去看看。”王大錘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無心按住了肩膀。
“風險過高。”無心搖頭,他從隨身的工具囊中取出一個特製的、帶著細長銅管的聽筒,將銅管一端輕輕抵在頭頂的石壁上,另一端貼在耳畔。這是他改良的“隔牆聽”工具,能一定程度上放大和過濾地麵的聲音。
地麵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
隻聽一個粗糲的官差嗓音正在高聲宣讀:
“……欽犯沈千塵,原青雲觀觀主,夥同巫醫蘇小雅、仵作無心、已革捕頭王大錘,擅闖皇宮禁地,行刺國師,破壞龍脈重器,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現下發海捕文書,全國通緝!有提供線索或擒獲者,賞銀萬兩,授七品武職!有敢窩藏包庇者,與欽犯同罪,株連九族!……”
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伴隨著銅鑼的哐哐聲,逐漸遠去,顯然是有官差隊伍在沿街宣告。
地下,一片死寂。
王大錘的臉色變得鐵青,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雖然早有預料,但真正聽到這全國通緝、株連九族的罪名扣下來,那股憋屈和憤怒幾乎要衝破胸膛。行刺國師?破壞龍脈?他們明明是在阻止玉璣子的陰謀,拯救京城!
無心緩緩放下聽筒,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更冷了幾分。“通緝令已發。賞格極高。我們的畫像恐怕也已張貼各處。”
這意味著,他們不再是秘密的調查者,而是暴露在陽光下的、被整個王朝機器追捕的欽犯!京城,對他們而言,已從戰場變成了巨大的捕獸籠。昔日王大錘作為總捕頭熟悉的那些明暗規則、人脈關係,此刻都可能變成刺向他們的利刃。
“他娘的玉璣子!顛倒黑白,倒打一耙!”王大錘低吼一聲,一拳砸在身邊的石壁上,震落簌簌灰塵。動作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沈千塵發出一聲微弱的**,睫毛顫動,似乎有醒轉的跡象。無心立刻上前,搭住他的脈搏。
沈千塵艱難地睜開眼,眼神先是渙散,隨即迅速聚焦,看清了所處的環境和同伴的狀況。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渾身劇痛,無力地靠了回去。
“我們……逃出來了?”他的聲音虛弱得像遊絲。
“逃是逃出來了,但也成了過街老鼠。”王大錘苦笑著,將聽到的海捕文書內容簡要說了一遍。
沈千塵聽完,沉默了片刻,臉上並無太多意外,隻有深深的疲憊和一絲嘲諷。“玉璣子把持朝綱,顛倒黑白本是尋常。隻是連累了你們……”
“少說這些屁話!”王大錘打斷他,“老子是自己選的!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接下來怎麼辦?這鬼地方不能久待,搜查遲早會到這裡。”
無心將賬冊拿到沈千塵麵前,指著“影閣”的名字:“這是逃脫時意外所得,可能與玉璣子及陰謀直接相關。但需破譯。”
沈千塵目光落在賬冊上,精神微微一振。他強撐著集中意念,指尖微動,一絲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的法力嘗試感知賬冊上的氣息,但立刻便因神魂刺痛而放棄。
“我現在……無力破解此物。”他喘息著搖頭,“必須先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讓我們恢複傷勢。京城……待不下去了。”
目標明確——逃離京城,尋找安全之地療傷,並破譯賬冊。
但談何容易?四大城門必然已嚴加盤查,各處交通要道也必有重兵把守和影閣的眼線。他們四人,三個重傷,一個昏迷,如何能突破這天羅地網?
“或許……我們可以利用一下這地下世界。”無心突然開口,他指向腳下流淌的汙水,“京城地下排水係統四通八達,雖多數區域狹窄危險,但據說有廢棄的支流可通往城外。隻是其中環境複雜,且有未知風險。”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選擇。地下排水係統深處,可能藏著更多未知的危險——毒蟲、沼氣、坍塌,甚至可能棲息著某些不為人知的陰暗生物。但相比地麵上無處不在的通緝令和盤查,這似乎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沈千塵看向無心,又看看王大錘,最終點了點頭,聲音雖弱卻堅定:“彆無選擇……就走地下。無心,你精通此道,靠你了。”
王大錘也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媽的,鑽陰溝就鑽陰溝!總比被拉去菜市口砍頭強!”
確定了方向,無心不再耽擱。他憑借之前研究京城輿圖時對地下排水係統的粗略記憶,以及此刻對水流方向、空氣流通的細微感知,開始尋找那條可能存在的、通往城外的廢棄水道。
希望,如同這地下世界唯一的光線,微弱而渺茫,但他們必須抓住。
全國海捕文書的陰影,已如同這排水係統中的惡臭空氣,無孔不入地籠罩了他們。生存,成為了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