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塵的身影被那幽深洞口吞噬後,地下空間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隻有頂部夜明珠與晶石灑下的柔和光芒,依舊無聲地照耀著古老的祭壇、殘破的盔甲、斷裂的長劍,以及環繞其周、沉靜肅穆的英靈光點。
蘇小雅懸著的心並未放下,她快步走到洞口邊緣,探頭向下望去,隻見一片濃鬱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黑暗,根本看不到底,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從下方傳來。那股精純而陰冷的幽冥氣息不斷上湧,讓她打了個寒顫。
“三爺……”蘇小雅忍不住回頭,看向靜立一旁的胡三爺,語氣帶著擔憂,“下麵……真的沒問題嗎?沈窮鬼他不會……”
胡三爺收回望向洞口的目光,那雙金色的瞳孔在幽光下顯得格外深邃。他並未直接回答蘇小雅的問題,而是緩步再次走上祭壇,來到了那副暗紅盔甲之前。他伸出手,指尖並未觸碰甲胄,隻是隔空輕輕拂過,仿佛在撫慰一個老友沉睡的靈魂。
“擔心是多餘的。”胡三爺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平靜,“路是他自己選的,力量也需要他自己去取。若連這一關都過不了,談何麵對玉璣,談何為沈家雪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蘇小雅依舊緊蹙的眉頭,語氣稍微緩和了一絲:“不過,你也不必過於憂心。此子心性堅韌,遠勝其祖父當年之跳脫。那份源自血脈的執念與憤怒,此刻正是支撐他通過試煉的最大動力。”
蘇小雅稍稍安心,但好奇心又起:“三爺,您剛才說,沈千塵的祖父,沈星河爺爺,當年也來過這裡?他還拿走了些東西?您能多講講嗎?總覺得……您和沈家,尤其是和沈星河爺爺之間,好像不止是‘守護者’和‘被守護者’那麼簡單?”
她敏銳地察覺到,胡三爺提及沈星河時,那複雜難明的語氣,絕不僅僅是源於被“順走”了仙釀和狐綾。
胡三爺瞥了她一眼,對於這個膽大包天、問題又多的小丫頭,他似乎已經有些習慣(或者說無奈)了。他輕哼一聲,走到祭壇邊緣,望著下方那片象征著傳承入口的黑暗,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沈星河……哼,那老小子,確實是個異數。”胡三爺的聲音帶著一絲追憶,也帶著一絲難以磨滅的怨念,“他來的那天,也是個夜晚,比你們狼狽多了,渾身是傷,幾乎是爬進這祠堂的。”
“那時,本座在此守護你先祖沈傲留下的秘密,已近甲子歲月。他憑著微弱的血脈感應和不知從哪拚湊來的線索,找到了這裡。外麵的‘九狐迷蹤陣’當時比現在更凶險,他能闖過來,算是命大,也足見其決心。”
“他激活了祭壇,看到了沈傲留下的一部分記憶烙印,知曉了玉璣背叛的部分真相。”胡三爺的語調變得低沉,“那時的他,比你身邊那小子現在還要年輕幾歲,看到父帥慘死、大軍覆滅的景象,當場就瘋了,提著劍就要衝出去找玉璣拚命。”
蘇小雅想象著那個畫麵,一個年輕氣盛的沈星河,麵對如此血海深仇,的確很難保持冷靜。
“是本座攔下了他。”胡三爺淡淡道,“當時的玉璣,雖還未有如今國師的地位,但已在朝中站穩腳跟,網羅了不少黨羽,自身邪術也頗為難纏。沈星河若貿然前去,不過是送死,還會讓這最後的翻案希望徹底斷絕。”
“他在此逗留了數日,與本座……飲了幾次酒。”胡三爺提到酒,語氣明顯又帶上了幾分不爽,“那老小子,彆的不行,釀酒和品酒的功夫倒是一流,說話也還算投機。他冷靜下來後,也明白事不可為,必須從長計議。”
“後來,他取走了沈傲留下的一部分修行筆記,以及一些不那麼核心、但能指向玉璣可疑之處的旁證。他將那封最重要的血書和先帝密旨殘卷,以及關乎沈傲最終記憶的核心烙印,重新封存於此,並懇求本座繼續守護,等待合適的時機,或者……沈家出現更有能力的後人。”
胡三爺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像是惱怒,又像是某種……被托付了重要之物的沉重。
“他離開前,信誓旦旦,說會暗中積蓄力量,聯絡忠良,定會回來與本座並肩作戰,徹底清算這筆血債。他還說……等他回來,會還給本座十壇比‘百花仙釀’更好的酒!”
“結果呢?”胡三爺的音調陡然拔高,帶著積攢了數十年的怨氣,“這一去就音訊全無!幾十年了!彆說十壇好酒,連個口信都沒捎回來過!本座守著這空蕩蕩的祠堂和一副破盔甲,等了又等!要不是感應到沈千塵這小子的血脈靠近,本座都以為他們沈家男人都死絕了!一個個的都是說話不算話的混賬!”
蘇小雅:“……”她總算明白胡三爺對沈家那點“香火情”為何如此彆扭了。這分明是被沈星河“畫了大餅”然後放了幾十年鴿子啊!怪不得他對沈千塵一開始也沒好臉色,這是有“前科”的!
“那個……三爺,”蘇小雅試圖安撫,“可能……沈星河爺爺他,是遇到了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比如被玉璣發現了,被迫隱藏起來?或者……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
“苦衷?”胡三爺冷笑一聲,“凡人的壽數才幾何?幾十年毫無音訊,最大的可能,就是早已化作一杯黃土!要麼就是忘了當年的誓言,苟且偷生去了!”
他話雖說得絕情,但蘇小雅卻隱約覺得,胡三爺並非真的認為沈星河是貪生怕死之徒。更多的,像是一種被遺忘、被辜負的惱怒,以及……或許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一絲對故人下落的擔憂。
“那……三爺,您後來就沒想辦法打聽過沈星河爺爺的消息嗎?”蘇小雅小心翼翼地問。
胡三爺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本座乃青丘仙狐,自有傲骨。豈會主動去尋一個失信之人?況且,人間紛擾,因果糾纏,本座也懶得沾染過多。”
他轉過身,不再看那洞口,而是望向祭壇上那副仿佛在靜靜傾聽的盔甲。
“罷了,陳年舊事,提之無益。沈星河是生是死,是英雄是懦夫,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沈家的擔子,落在了他孫子肩上。沈千塵……哼,但願他能比他爺爺,更像他那位寧折不彎的先祖沈傲吧。”
他的話音落下,祭壇之上,那副暗紅盔甲似乎極其輕微地共鳴了一下,一道微弱的血光在那道猙獰的裂痕上一閃而逝,仿佛是對這句話的無聲回應。
蘇小雅看著胡三爺那傲嬌又帶著點落寞的紅色背影,又看了看那幽深的傳承入口,心中感慨萬千。這跨越百年的守護與等待,其中的恩怨糾葛,遠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
而現在,所有的希望與期待,都寄托在了正在那黑暗深處接受試煉的沈千塵身上。
她握緊了小藥囊,默默祈禱:沈窮鬼,你可一定要爭氣啊!不然,不僅對不起你先祖,連你爺爺欠下的“風流債”(指放鴿子),都沒人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