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的先知啊,原諒我的貪婪,有漢文的嗎?我想拉丁文在翻譯過程中,終究會損失本意,我能艱難的看懂漢文。”馬麗昂對拉丁本階級論不喜歡,她喜歡原版。
有些話,翻譯的過程會失去原本的真意,而對於大牧首而言,真意才是根本。
“尋求解脫從來不是貪婪,這是大明大規模刊印的書籍,你走的時候,可以帶走一本。”朱翊鈞答應了下來。
看在五百萬銀買賣的份上。
雖然三年下來,一年不過一百七十萬銀的買賣,但絕不是小生意,每年約等於三個先帝陵寢的造價了,如果這是小生意,那先帝陵寢又算什麼!
“我很期待與您的下次會麵,但海路遙遠,泰西的環境複雜,大光明教的處境也有些困難,還請陛下記得我,即便是日後再也無法相見。”
“我是虔誠的馬麗昂。”馬麗昂有些感慨,生命如此的脆弱,每一次的朝聖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她知道大明很好,她也很想和黎牙實一樣留在這裡,但她清楚,泰西的大光明教還在等著她回去。
“願智慧永遠與你相伴。”朱翊鈞笑著說道。
“感謝先知的賜福。”馬麗昂再行禮,離開了通和宮禦書房。
馬麗昂來大明的最主要原因,她需要一種鼓舞,鼓舞她和大光明教的所有信眾,繼續走下去,無論道路多麼崎嶇和艱難,但隻要走,就能走到彼岸,因為馬麗昂親眼看到了彼岸的樣子。
即便是它不是那麼的完美,更不是地上神國,但這種不完美,才顯得真實,才更加容易接近。
馬麗昂心中的迷茫儘數消散,沒有過多打擾皇帝,因為皇帝日理萬機,還要接見使臣。
羅斯國也派遣了使者,但不是上次皇帝見到的軍團長伊萬·佩特森,而是年輕人,他帶來了伊萬承諾的各種農作物的種子。
數種牧草,還有甜菜。
大明之所以需要這些牧草種子,是因為大明以農學院為首,正在積極推動,圈養畜牧業的以草代糧。
用草料代替畜牧業中廣泛使用的豆粕,豆粕就是各種棉籽、菜籽、大豆等等榨油後剩下的渣滓。
豆粕也是糧食,是製作醬油的主要原料,但是牲畜不喂豆粕,不長肉,連渡渡鳥都是如此,用摻雜了豆粕發酵後的飼料喂養,長肉更快,生長的更好。
但是大明的大豆種植都是輪耕時候補種,產量遠遠小於需求,所以隻能種更多的牧草了。
為了讓豬豬羊羊牛牛雞雞鴨鴨渡渡,長肉肉,培育更加優質的牧草,就成了農學院的職責,農學院在培養各種各樣的農作物和畜牧,豐富大明的餐桌。
民以食為天,重視食物,就是重視萬民本身。
朱翊鈞伸了個懶腰,繼續批閱著堆成了小山但井井有條的奏疏。
來自朝鮮的消息,自從大明攻破忠州之後,倭國的軍兵已經徹底失去了進攻的勇氣,開始盤踞在各種山城固守,絕不主動出擊,無論大明軍如何挑釁,都縮在他們營造的山道山城裡,堅守不出。
而大明改變了戰略,開始襲擊倭寇的補給,逼迫倭寇出戰。
朝鮮戰場已經進入了垃圾時間,這些個烏龜殼一個個撬過去就可以了,倭寇被趕下海這件事已經是必然,大明已經將優勢轉化為了勝勢。
因為朝鮮的百姓,積極擁戴保護他們的大明天兵,寧願自己餓著肚子,也願意把糧食留給大明軍一些。
淩雲翼雖然有點凶殘,但不暴虐,他並沒有搶劫百姓的糧食,而是積極展開王化,朝鮮的局勢非常的安穩。
長崎總督府在倭國買辦的支持下,又拿下了一些個銀山,比如北條家,就接受了長崎總督府的駐軍要求,而條件是每年可以拿到等價的大明寶鈔,就允許大明人雇傭倭人在礦山工作。
而北條家希望用更多的倭奴來交換白銀。
今年上半年,長崎總督府又接受了五百名朝鮮人,這些人都是閹割的好手,半年時間,共運輸了超過四萬名的倭奴,進入浙東運河的工地和南洋種植園,這些都是十六歲到二十五歲的青壯年。
還有三萬餘名的倭女,進入了大明。
極樂教在倭國更加泛濫,而且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大明禁止有紋身和烙印之人進入大明,對極樂教徒的篩選變得困難。
但長崎總督府竭儘全力,保證極端極樂教徒不會大規模混入大明。
其實比較容易區分,因為有些邪祟一眼就看出來了,再盤問二十個標簽化的問題,就可以把極端極樂教徒篩選出來。
朱翊鈞稍顯疑惑,對著馮保說道:“這一個個都是好學的天才,朕用李開芳公式條件概率學稽稅,長崎用無數問題作為題庫進行隨機提問,篩選是吧,都是好學的人才!”
“陛下乃是億兆瞻仰,天下以為則而行之,這法子好,自然被用的到處都是,徐總督也是為了皇命。”馮保樂嗬嗬的說道。
都是跟陛下學的。
度數旁通以來,大明國朝上下發現,這算學是真好用,真的能夠解決很多問題。
“馮大伴,你把這份奏疏的備份拿來,把後麵關於倭奴的部分劃去。”朱翊鈞拿起了桌上筆,將裡麵關於倭奴的部分塗黑。
劃去,等於沒有明確記載,就代表著,徐渭、孫克毅沒有做過這些倭奴生意,日後有人問起來,倭奴去哪裡了?都會把罪責歸於皇帝身上了。
就像是陷陣先登們佩戴三寸團龍旗貼,臣子都是奉命行事。
馮保低聲說道:“除了陛下眼前這份,抄錄留檔的時候,並沒有抄錄關於倭奴和倭國遊女的部分。”
“要修新日運河,那這倭奴就是主力,若是被那些柔遠人的賤儒看到了,又是喋喋不休,不能耽誤正事。”
內書房呈送皇帝的都是奏疏的原件,有火漆有印信還有簽名,但是抄錄的都是留檔,就可以曲筆了。
這很常見,不是所有事都要記錄的那麼明明白白。
比如建文君朱允炆在南京皇宮那場大火中,究竟是跑了,還是死了,就不必說的那麼清楚,建文君把皇位丟了才更重要。
朱翊鈞拿起了黑筆,將倭奴部分全部塗黑,確信看不出來。
這些罪孽,就算是一筆勾銷了。
“下章內閣,嘉獎其功。”大明皇帝很滿意自己的行為,每年到底有多少倭奴,後世隻能去猜了。
朱翊鈞拿起了下一本奏疏,看了片刻說道:“有點意思。”
鬆江巡撫申時行又上了一篇係列奏疏,大明反對大明,討論下大明關於對鄉賢縉紳、勢要豪右不法罪加三等的政令。
政令通常分為兩個屬性,慶賞和威罰;鼓勵和禁止。
大明過去對勢要豪右、鄉賢縉紳,就是慶賞太多,鼓勵太多,而威罰太少,禁止太少。
這種做法就導致了一個很可怕的現象,隻能在慶賞中不斷的加大力度,而不能施加任何的威罰,鼓勵毫無成效欲壑難填,禁止難以成功法紀無法約束任何人。
一切製度設計,都會和最初的願景背道而馳。
“恩愈重欲愈深,壑難填;禁愈難法愈壞,紀無縻(約束);貴以臨賤,賤以承貴,綱常崩禮樂息,上下相疑,而國家喪亂無治,根本之製怠廢百葉皆枯。”朱翊鈞念了申時行第一卷申時行的總結。
關於政令禮的鼓勵和禁止,慶賞和威罰。
申時行舉了個例子,那就是:煙草和阿片煙土,在當初那個岔路口,皇帝選擇了允許煙草官營,而對阿片進行了最嚴厲的封禁。
如果所有的製度設計,都和最初的願景背道而馳的話,就會出現第一個困局,就是大明核心的價值體係出現衰弱和腐朽,即文化墮落。
這是申時行最近觀察到極樂教的肆意泛濫,得到的感觸,而且他認為,大明在萬曆維新的之前,就處於這種核心價值體現衰朽的邊緣。
一個國朝,一旦核心價值體係出現衰朽,整個國朝就會陷入極度的撕裂之中,這種撕裂,會放大一切矛盾。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兒,也會醞釀出朝廷完全無法預料的大禍,而後迅速蔓延。
若是核心價值體係出現了衰朽,就代表著絕對的混亂和道德危機,所有矛盾和撕裂,就無法彌合了。
除了因為外患陷入價值體係衰亡的危機之外,維新變法,也會陷入這種可怕的危機之中。
大明已經度過了第一個困局,正在向第二個困局走去。
這第二個困局就是:如果大明要發展、要改變生產關係、要改變生產力,要改變小農經濟,那麼新的價值體係就會在發展中不斷的建立,大明舊的核心價值體係,一定會遭受到巨大的衝擊。
如果任由新的價值體係野蠻生長,肆無忌憚的發展下去,傳統的、舊的價值體係就難以保存下來,這是發展的趨勢,總是在發展中,不斷的淘汰掉過去的東西。
但舊的價值體係徹底崩解會引起道德危機和混亂。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朱翊鈞喃喃自語的念著兩個困局最後一句話,這是引用的《詩經》中的一句話,老祖宗的智慧,總是忽然出現,點亮前麵的路。
迷茫了嗎?老祖宗來咯!
申時行引用這句話,用來形容新舊價值體係替換的總綱常。
周雖然是舊的邦國,但已經煥然一新,舊的價值體係不能完全的拋棄,新的價值體係也不能一概不分好壞的吸納。
哪些舊的禮法需要舍棄,哪些新的禮法需要吸納建立,這些都是具體問題具體去分析。
而且申時行認為不是很重要,就像善惡的標準總是在變化,價值體係的標準也在變化。
在申時行看來,最最關鍵的問題是:誰去做,誰去承擔這個責任,誰去履行這個使命,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新舊更替。
朱翊鈞麵色凝重的繼續念道:“自古,精進者寡,因循者眾;精進者,忽實修而崇虛談;因循者,妄踐履而期萬世;然,士豈不知忽實而罔,因循必亡之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終無力,百事衰。”
精進者和因循者其實都沒有那個力量,承擔維新的責任和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