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上的要求,大明人犯案大明管,北虜在大明犯案,還是歸大明管。
私自越牆入中國者被抓到就是奴籍,但是可以通過合法的渠道進入大明,比如互市,比如通關文牒等,大明和北虜是有正經的流通渠道的,非要翻牆的大多數身份都見不得光,都是細作,抓到就是賤籍,就可以送到解刳院裡解刳了。
在戰場得不到的,在談判桌上,也絕對得不到。
而戚繼光能夠在戰場上得到,所以他說的話,更具有威懾力,之所以皇帝要他來說,其實就是典型一頭白臉一頭紅臉,搭台唱戲,京師的明公們負責定下和解的風向,具體的條款,卻由前線負責告知,這就是威逼利誘的環節。
扯力克、布延,可以拒絕嗎?戚繼光這就是明晃晃的刀子威脅。
戚繼光也沒有逼他們立刻答應下來,大明皇帝也表示了,可以談,比如這個台吉報備的事兒,大明還要跟北虜打仗,這個報備可有可無,比如助軍旅之費也可以談,其實大明也收到了助軍旅之費,就是土地和自然稟賦,以及很多的戰俘以及牲畜。
戚繼光讓他們自己去商量了,月上柳梢頭,戚繼光在處理犒賞之事,陳大成一臉興奮的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說:“打起來了,扯力克和布延打起來了!”
“走看看熱鬨去!”戚繼光聞言,立刻站了起來,和陳大成一臉喜氣洋洋的去看熱鬨去了。
扯力克和布延的使團各自有二十多個人,夜裡兩個人討論大明條件的時候,互相推諉,這次是利益之爭,吵的厲害就開始動手,從兩個人互相打架,到使團集體出手,得虧在他們入營之前被收繳了刀兵,沒有利器傍身,否則就不是扭打了。
戚繼光和陳大成趕到的時候,已經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戚繼光趕到的時候,大家都讓開了路,讓戚帥也一起看熱鬨,這裡沒有巡營的軍兵,都是吃飽喝足準備休息,飯後看熱鬨,戚繼光都到了還沒走,顯然他們沒有違反軍紀。
在不違反軍紀的時候,戚繼光和藹可親,在違反軍紀的時候,戚繼光鐵麵無情,軍兵都對戚繼光非常了解,連帶著他的徒弟大明皇帝,都是這個性格。
“這黑虎掏心,用得不好,力道太老,砸過去就沒什麼力了,晚些發力,這人必然內傷。”
“那個胖胖的家夥在偷懶,他什麼事兒都沒有,躺在地上裝死,你看你看,他的眼睛還睜著呢。”
“這個摔跤摔得好啊,腳一彆腰一扭手一拉,就是個背摔,厲害啊!不愧是怯薛軍出身。”
“打,打他的眼睛!掏襠就贏了,那個笨喲!”
……
“戚帥?”陳大成詢問戚繼光的意見,這就這麼看熱鬨嗎?要不要勸架拉開?
“扯力克不是布延的對手,你彆看扯力克左右騰挪看似靈活,布延體重占了優勢,隻要被布延抓住,扯力克必敗。”戚繼光還以為陳大成詢問他如何評價扯力克和布延的武力,十分真誠的做出了評價,扯力克輾轉騰挪速度很快,可是布延體重大,力氣足。
陳大成扶額,自家大帥也喜歡看熱鬨!
喜歡看熱鬨是人的秉性,不僅僅是大明人,是人的通性。
話音未落,布延就抓住了扯力克的胳膊,用力一帶,伸出腳一勾一絆,扯力克就來了個狗啃泥趴在了地上,布延一擰扯力克的胳膊坐在了扯力克的身上,贏得了這次鬥毆的勝利。
“輸了輸了,鬆開,疼疼疼!”扯力克隻能求饒,這個布延的手勁兒很大,這一擰,差點把他胳膊給扭斷!
布延坐在扯力克的身上,誌得意滿的舉起了兩隻手,引得班直戍衛的陣陣叫好,大明軍兵也就隻是樂,誰輸誰贏他們才不在乎,隻要打得好看就行。
布延看到了戚繼光在人群中,立刻就尷尬了起來,在彆人的地頭上,和自家親戚打成這樣,實在是有點丟人了。
“損壞之物,照價賠償。”戚繼光笑了笑,說完拂袖而去。
他還有活兒乾,看完了熱鬨,就可以繼續做事了。
戚繼光在核發犒賞,他還讓掌令官和庶弁將對軍兵進行走訪詢問,這犒賞和糧餉是否發放到位,陛下要發多少錢糧,你是否如數收到,所部營帥、庶弁將有沒有對陛下的恩賞宣諭到位等等問題。
戚繼光也會自己突然詢問遇到的軍兵,他在保證大明的軍餉糧草犒賞,切實的發到軍卒的手裡。
朝廷有錢有糧不等於軍卒能獲得錢糧,朝廷有錢有糧,不見得能直接轉化為戰鬥力,這需要執行。
最典型的例子有兩個,一個是南宋,富的流油的南宋,照樣打不過北麵的金國和蒙古,而另外一個例子就是韃清,韃清在末年,真的非常有錢。
順治年間,韃清朝廷一年歲收2400萬兩白銀,那時候攝政王多爾袞還沒有一統天下,在康熙二十四年,朝廷的歲入達到了3585萬兩,在乾隆十八年,增長到了4000萬兩,隨後一直持續到了道光年間,都是4000萬兩上下幅度。
光緒到宣統年間,韃清朝廷一年歲入開始節節攀升,光緒十一年是7700萬兩,而到了宣統元年,清廷一年收入26321萬兩白銀,超過了兩億六千萬兩白銀歲收,即便是付完了每年的賠款,仍然有極大的富足。
大明最鼎盛的歲收是在洪武二十六年和萬曆六年,折銀大約為2800萬銀。
韃清收稅入了關,征遼餉還收了近三百年,到了宣統三年,溥儀宣布退位。
到了韃清末年,手裡握著海量銀子的韃清,是決計不敢強兵的,可不強兵如何麵對風雲變幻的國際局勢?韃清試探的強兵了一,就這一次,是袁世凱小站練兵,後來袁世凱把清廷的攤子都給掀了。
朝臣們一直讓皇帝警惕戚繼光,因為皇帝真的給了戚繼光太多太多的事權,讓他帶兵出征,很可能會出現類似的情況,這種事曆史上也發生過一次,那就是宋太祖黃袍加身,欺負孤兒寡母。
時至今日,即便是再挑剔的言官,也無法從戚繼光身上挑出一點毛病來,戚繼光出塞之後,是一個戰無不勝、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悍將帥才,凱旋之後,戚繼光就變的十分內斂,過分忍讓。
所以,怎麼把錢糧發給軍卒,就成了大明朝富國強兵實踐中的最大問題,而這個問題,是戚繼光、譚綸、王國光三人共同完成的,戚繼光是張黨、譚綸是浙黨、王國光是晉黨,三方合力,通過發放實物、提前發餉、走訪詢問等等手段,完成了餉銀的最後一裡。
第二天清晨,鼻青臉腫的扯力克和布延再次跟大明開始了談判,最後終於得到了一個結果,牛羊的數量大量減少,台吉報備朝廷也不再強求,但是其他的事,戚繼光一步也不肯讓,最終達成了臨時停戰條約,這份條約在扯力克和布延簽字之後,正式生效。
至於這個臨時,臨時到什麼時候,那就不是戚繼光能夠決定的了。
扯力克和布延會帶著一式五份的條約拿回去讓土蠻汗和俺答汗用印,而後土蠻汗和俺答汗各自遣使入京,獲得大明皇帝的下印,才算是和談結束。
十天後,朱翊鈞收到了戚繼光的書信,美滋滋的看完,笑容滿麵,這麼苛刻的條件,北虜都肯答應,看來是真的被戚繼光給打怕了,那就可以積極籌措下一步了。
戚繼光在書信裡還告了賤儒一狀,翰林院翰林、萬曆二年進士陳興瑞到了大寧衛後,還要喝清前龍井,直接被譚綸給扔到了營造營乾了兩天活兒,大碗涼茶都喝的可高興了。
譚綸有兩件心事,第一件事就是收複大寧衛,第二件事就是收複河套,下一步就是複套。
大寧衛是大明東北方向的大門,是防止北虜和東夷合流的戰略要地,而河套則是解決三邊軍鎮糧食短缺的唯一辦法,黃河百害,唯富一套,就是河套平原,重新奪回河套,延綏、甘肅、寧夏軍鎮的軍糧就能得到保障。
哪怕是日後風力又變了,大明朝廷又窮的當褲子,大明軍兵民們也能自己屯耕,不至於餓著肚子戍邊。
譚綸以為自己死的那一天,都無法得償夙願,現在,希望就在眼前了。
朱翊鈞樂嗬嗬的將戚繼光的書信交給了馮保說道:“內書房謄抄收入古今通集庫後,把原件給朕拿回來,朕還要妥善保管。”
他和戚繼光的書信,他和張居正的奏對,都是死後要跟著他進棺材的東西,朱翊鈞專門弄了個鬆脂填充的模具可以把書信奏對,長久保存下去。
哪怕自己被後世開棺鞭屍了,這些書信,這些奏對,都可以證明,張居正和戚繼光不是佞臣賊子,他們所思所慮從來都隻有大明,隻有中國的利益。
“陛下,大司徒王國光和戶部尚書張學顏到了門前,請求覲見。”張宏有些猶豫的說道,張宏知道這二人為何而來,為了稽稅院而來。
“宣吧。”朱翊鈞點頭坐直了身子。
王國光和張學顏上了一道奏疏,《論稽稅院稽稅條陳疏》,翻譯翻譯就是稽稅院稽稅行為準則,朱翊鈞朱批否定,並且下詔此事不過廷議,不準。
稽稅院稽稅是極為粗放的,甚至是抽象的,而且有點像包稅製,隻是像,並非包稅,稽稅院隻稽稅不懲奸除惡,不交稅就是最大的惡,交稅之後,稽稅院根本不管你乾什麼營生。
而王國光和張學顏的奏疏,就是為了粗放式的稽稅而來。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王國光帶著張學顏走進了廣寒殿的禦書房裡,十分恭敬的行禮。
“愛卿免禮,坐。”朱翊鈞示意張宏看座,看著二人,十分確信的說道:“朕不止一次說過了,稽稅院的事兒是朕食言,等先生回朝再改。”
“臣昨日去了宜城伯府,張先生見了臣,在奏疏上簽了名。”王國光一聽立刻回答道,他可是找到了張居正,張居正願意簽名聯名上奏。
“大司徒,你還不知道先生嗎?朕是怕先生跑了,再不肯回朝了。”朱翊鈞搖頭,十分明確的說明了自己的理由。
張居正已經有了永久丁憂的念頭,隨著國事一切順利進行,這個念頭越來越厲害,朱翊鈞每個月都去,張居正想要隱退做個山人的表現越來越明顯了。
中興大明這麼費勁的事兒,張居正起了頭就想跑?沒門!
“陛下,是臣的奏疏有問題嗎?”張學顏有些疑惑的問道。
朱翊鈞十分肯定的說道:“沒有問題。”
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