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防線,城牆上。
瞎眼老人的蒼蒼白發顯得枯朽而單薄,兩片隨意拚起來的麻布就算是上衣。
他麵向著陸地的方向,空洞的雙目如同黑色深淵。
無儘的霧魘在他腳下的城牆之後翻騰洶湧,城牆卻似無論如何也無法逾越的山巒。
濃稠猶如某種金屬溶液的霧魘從城牆那頭兒蔓延開來,又沿著內海側城牆“汩汩流淌”而下,老人的半身儘為霧魘所覆蓋,映襯得他如同雲端之上的得道高人。
這樣,卻把城牆垛子上另一個花褲衩子人字拖一臉吊兒郎當手裡還拎著鹹魚和酒壇子的趙擎蒼反襯的如同天橋上“辛苦”工作一天剛收工的無業遊民。
瞎眼老人聲音不複慈祥,一字一頓,像是咒語,
“城牆的牢靠就和死亡的神聖一樣絕對、不可置疑。”
趙擎蒼一口鹹魚乾呸在地上,
“老王八,今天肚子裡又灌了幾兩貓尿?”
瞎眼老人抬了抬頭,似在望天。
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嘴裡漏出一句話,旁人聽去簡直要驚世駭俗。
因為他說,
“二大爺喲,您能彆耍我了麼?”
趙擎蒼就跟被貓踩了尾巴的耗子似的,跳腳罵道,
“額曰你娘親咧,說啥呢?你個小王八犢子,有沒有點素質了?你瞅瞅你那個損色,也不照照鏡子好好看看自己,你,土埋半截兒,我,風華正茂,誰你二大爺,哪個你二大爺?滾!!”
瞎眼老人莫明的歎了口氣,
“得,我說不過您真佩服您這本事,您今兒難得來一次,是又瞅我們這些小輩兒哪個不順眼了?您隨意,哈,揪出來揍就是,我沒意見,就當沒看見。”
趙擎蒼嗬嗬一笑,
“老子是那種人?我呸再說了,你這倆眼珠子瞎多少年了,早看不見了,跟我扯什麼裡根楞。”
“對了,你們還在和鸞山做買賣?”
“那群女人老子跟你說,彆讓薑家那小崽子太蹦躂,神煩,再特麼整那些臟的,老子可不管你們有啥小心眼子見不得光的小計謀,都給老子滾!”
“呃是是是,二大爺,這個我們都會處理的,嘿嘿,嘿嘿嘿”
老趙眼珠子一橫,臟話連篇,
“彆他媽跟老子廢話,這破牆你們建的,主意是你們出的,跟老子屁的關係沒有。”
“現在呢,乾耗了一百多年,到底是漏了吧,接著準備怎麼演?”
瞎眼老人滿是丘壑的臉皮抖了抖,
“您這話也就跟我抱怨抱怨,海防線可是替明光多爭取了一百多年的時間。”
趙擎蒼直接把瞎眼老人拎著脖領子薅了起來,
“放你娘的屁,爭取時間?你他媽有本事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明光,明光現在是個什麼鬼樣子——連他娘的鸞山的娘們裡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能在老子眼皮底下招搖過市,你們出的餿主意那叫爭取時間?我呸——你小兔崽子之所以瞎了,嗬,是怕看了辣著自己的眼睛吧!”
瞎眼老人麵色升起一陣漲紅,
“您怎麼能憑空汙人清白黑軍還是那句話,城牆的牢靠就和死噗~”
沒說完,瞎眼老人噴出一口鮮血,說不下去了。
“二,二大爺,你真要殺我?”
老趙眼裡的紅光稍褪,隨手把瞎眼老人甩到一邊,
“臟了老子的手——就說你們這幫叛徒不靠譜,算了老子也懶得管,嗬,反正丟的又不是老子的臉麵。”
瞎眼老人苦笑。
老趙說,
“它們找到過來的辦法了,而且不再是以投影的方式,你們現在滿意了?”
語氣嘲諷道,
“嗬準備再來點什麼餿主意?再建幾道牆擋一擋?”
瞎眼老人小聲嘀咕,
“這是意外,從技術上來講,那頂多也就算個魂穿,實體不是照樣沒過來麼”
“你說啥?!”
“沒,沒啥。”
瞎眼老人擦了擦嘴角,發現湧出來的血止也止不住,遂放棄,
“嗬嗬,再怎麼說,明光的血脈也總算保存下來了,我們,畢竟和那群原始的家夥,不同。”
趙擎蒼一對牛眼瞪著,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瞎眼老人。
老趙語氣頗為不甘心的說,
“這他媽的老子當初費勁巴力的救你們作甚,都滾去死好了,我們老家夥尚且怎麼就弄出這麼一群小頑固,草!”
瞎眼老人突然哈哈大笑,
“二大爺你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做法是對的!您看看鸞山剩了幾個人?那幾萬公裡外的蘇黎世剩多少人?而我們明光,可足足有一千萬的底子!這就是我們的底氣,我們的希望!”
趙擎蒼氣了個倒仰,懶得再說,直接躍下了城牆。
半分鐘後,聲音從城牆底下衝了上來,
“我可去你娘了個大西瓜的吧,得,老子走了,你們就打著蟻多咬死象的主意吧——老子還就跟你們說了,廢物再多,也還是廢物,一茅坑屎怎麼也比不上化肥!”
接著,城牆下方傳來一聲古劍般的嗡鳴,趙擎蒼的身影倏忽間消失無蹤。
瞎眼老人以不符合年齡的鬼祟動作在城牆上巴望著,黑漆漆什麼也沒有的眼眶似乎又能看見東西了,他嘴裡念念有詞道,
“那起碼俺們是純天然無汙染的我”
“啪!!”
瞎眼老人憑空來了個七百二十度轉體,咚的一聲摔趴在地上。
他捂著臉艱難的爬起來,
“靠又扇我二大爺你也忒小心眼了我這都快二百歲的人了”
正嘀咕著,忽然耳朵動了動。
順手用袖口蹭了蹭嘴角,袖子一甩。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一臉的仙風道骨。
“何人~”
“咳,祖爺爺,我小酒啊,您老近來安好?”
瞎眼老人點點頭,
“酒兒啊,何事?”
來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咦祖爺爺,您這臉怎麼腫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當老子很閒的麼!”
“沒沒我這不是又新釀了些好酒,特彆來孝敬您的麼,咳咳好吧,您老慧眼如炬,又被您看穿了——其實,是關於林”
瞎眼老人一擺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那小家夥兒麼,我見過一次人還不錯,這次算他誤打誤撞了,本來就跟他沒啥關係的事兒,犯得著特意來找老頭子我一趟?”
“您見過他?什麼時候咳咳咳沒,沒其實還是主要給您送酒嘛不是——話說,您這邊兒,已經不打算把他搶過來啦?”
瞎眼老人一耳刮子糊了上去,
“老子又不是土匪!滾!一年內彆讓老子再看見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小酒”歪歪斜斜的飛下城牆,捂著臉抱怨,
“這老爺子,今兒脾氣怎麼這麼大嘶得,這一下又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