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報告廳。
能容納三百人的廳內座無虛席。來的不僅有經管學院的學生,還有許多其他院係對創新創業感興趣的研究生和青年教師。王誠和刀小芸坐在中間偏後的位置,並不起眼。
艾瑞克·趙的演講確實精彩。他不用ppt,隻在白板上隨手勾勒幾個簡單的模型和公式,就將深科技投資的邏輯講得深入淺出。他談到了自己從實驗室轉向投資的心路曆程,談到了如何識彆那些“看似荒謬卻蘊含真理”的早期技術,談到了資本如何像催化劑一樣,加速科學發現到產業應用的漫長過程。
“很多人問我,作為科學家,轉向資本是不是一種背叛?”艾瑞克站在講台中央,燈光在他儒雅的臉上投下溫和的陰影,“我的回答是:不。這隻是一種角色的延伸。在實驗室裡,我探索的是自然的奧秘;在投資中,我探索的是如何讓這些奧秘惠及人類。二者本質都是探索,都需要勇氣、智慧和……一點天真。”
他的用詞精準地擊中了在場許多理工科學生內心深處的矛盾,對純粹科學的向往,與對現實影響力的渴望。
王誠聽得很認真。當艾瑞克以一個具體的固態電解質界麵改性的案例,解釋早期投資如何幫助一個博士生團隊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原位電鏡觀測機會,從而突破了三年的研究瓶頸時,王誠的身體微微前傾,鏡片後的眼睛亮了起來。
那個案例中提到的幾個技術難點,與他最近思考的問題驚人地相似。
演講結束後的交流會被安排在報告廳旁的一個小會議室。隻有不到三十人獲邀參加,大多是各院係被教授推薦來的、在科研或創業方麵表現出潛力的學生。王誠和刀小芸因為蘇晚意的關係,也在其中。
會議室準備了簡單的茶點,氣氛比正式演講輕鬆許多。艾瑞克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著襯衫和羊毛背心,端著咖啡杯,遊刃有餘地與學生們交談。他能準確地說出每個人研究領域的前沿動態,提出的問題往往直指關鍵,幾個原本還有些拘謹的學生很快就被激發起了談興。
王誠起初隻是安靜地站在外圍聽著。但當一個化學係的學生提到“多尺度模擬在電池材料設計中的應用瓶頸”時,他忍不住輕聲插了一句:“其實可以考慮引入拓撲數據分析,處理非平衡態下的界麵演化……”
聲音不大,但在短暫的交談間隙中顯得清晰。
艾瑞克轉過頭,目光落在王誠身上。他打量了這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顯稚嫩的少年幾秒,眼中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與興趣。
“拓撲數據分析?”艾瑞克走近幾步,語氣是純粹的技術探討,“你是指用持續同調persistentogy)來處理離子遷移路徑的形變問題?”
王誠沒想到對方能立刻精準地說出具體方法,愣了一下,隨即點頭:“是……我們最近在嘗試,但對高維數據的降維處理還有問題。”
“巧了。”艾瑞克笑了,那笑容親切而毫無距離感,“我去年在it參加一個研討會,正好聽到幾位應用數學家在做類似的工作。他們開發了一套新的流形學習算法來處理這類問題……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把相關的預印本論文發給你。哦,對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張素雅的名片,遞給王誠:“我是艾瑞克·趙。看你的研究方向,應該是材料或者物理相關?我在這個領域有些朋友,如果你在研究中需要某些特定的實驗數據或者想和國外的同行交流,也許我能幫上點小忙。純粹是學術互助,沒有彆的意思。”
他的話說得極其自然,姿態放鬆,沒有任何推銷或招攬的意味,就像一個熱心的學術前輩在提攜後進。名片上隻有名字、郵箱和一個簡潔的ogo,沒有頭銜,沒有公司信息,顯得低調而專業。
王誠接過名片,指尖觸到紙張溫潤的質感。他抬起頭,對上艾瑞克坦誠而溫和的目光,心中那點本能的警惕悄然鬆動了一些。
“謝謝。”王誠禮貌地說,將名片小心地收進筆記本的夾層。
“不客氣。”艾瑞克拍拍他的肩膀,力道輕柔,“保持聯係。科學是場馬拉鬆,有時候同行者的一句話,能少走很多彎路。”
他沒有再多說,轉身又去和其他學生交談了。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任何刻意的停留,仿佛這真的隻是一次偶然的、愉快的技術交流。
但刀小芸站在王誠身側,看著艾瑞克離開的背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說不清為什麼,那個男人的笑容、語氣、姿態都無可挑剔,可某種屬於女性的直覺,或者說是長期在複雜環境中培養出的敏感,讓她嗅到了一絲過於完美的偽裝感。
她側頭看向王誠。少年正低頭翻看筆記本,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夾著名片的那一頁,眼神有些飄忽,顯然還在思考剛才關於拓撲數據分析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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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阿誠,我們該回去了。你晚上不是還要跑模擬嗎?”
王誠回過神,點點頭。兩人悄然離開了會議室。
回北大的地鐵上,王誠一直很沉默。刀小芸幾次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看到王誠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神情,又忍住了。她知道,那顆名為“可能性”的種子,已經悄然落入了少年心中的土壤。
而它會長出什麼,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