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憑什麼得到母親的愛?
憑什麼。
少年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長睫如羽,根根分明,垂落下來時,便無人能瞧見暈開在那雙眼睛中的色彩。
即便內裡翻湧著令人心驚的混濁與陰翳,抬眸時,那些陰影也隻是如塵埃般輕輕落在了那淺眸深處,無人能瞧見。
……
久彆重逢的弟弟,最終還是就這樣留在了家裡。
離婚後,紀韞便跟著父親姓,而他弟弟隨的是母姓。
除去他們略有兩分相似的眉眼,流淌在血液裡彆人瞧也瞧不見的相似基因外,似乎再沒有其他能證明他們是兄弟的東西。
回國後,父親就為他這個弟弟安排了學校上學。
不過他這個弟弟的成績似乎有些差,原本安排的是高二,最後卻又降回了高一重讀。
弟弟的事有父親安排,紀韞除去偶爾在家裡碰上的時候,作為名義上的哥哥會客套關心兩句外,也不會多管。
隻是。
雖然他不想管,但他的那位好弟弟,卻自己撞了上來。
紀韞的房間在彆墅的二樓,靠近花園,有個小陽台,平時能曬曬太陽,吹吹風,還能從陽台上看見遠處的一個小湖泊,風景很是不錯。
晚上稍微空閒一點的時候,他會坐在陽台上看看書,打發時間。
偏偏這天,他看到了讓他稍稍有些驚訝的一幕。
遠處的那個小湖泊邊,靜靜地站著一道影子。
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紀韞視力不錯,能看出那道身影穿的,是某個私立學校的校服——
好吧,站在湖邊的,就是他那位剛回國一個半月的弟弟。
正在他奇怪,他這弟弟怎麼這麼好心,大晚上的還專門跑去湖邊喂蚊子的時候。
他這位好心的弟弟,覺得光喂蚊子還不夠,直接跳進了湖裡,打算喂喂湖裡那些魚蝦了。
……
紀韞是在去湖邊的那條木板路上,跟身上還不停滴著水,正慢慢往回走的少年撞上的。
他看著少年,隻是很平靜地問了一句:“怎麼又上來了?”
少年的腳步頓了頓,半晌,想要直接從他身邊走過。似乎將他剛剛的話當成了諷刺。
紀韞抓住了她的手臂,但下一刻,眉心卻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
初秋時節,天氣還有些炎熱,少年穿了件很薄很薄的校服外套,內裡大概是件短袖。
衣服被打濕後,那單薄的袖管就緊緊貼在少年的手臂上。
紀韞抓住她手臂,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掌心下,那明顯凹凸不平的觸感。
不顧少年的阻攔,紀韞拉開了少年的袖子。
那消瘦得有些過分的手臂上,貼著一個又一個,淩亂而狼狽的創可貼。
可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創可貼,卻也遮不住那一條條還新鮮著的,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割出來、燙出來的傷疤。
紀韞看了一會,抬眸看向了少年:“誰做的。”
少年沒有說話。
紀韞便又問了一遍:“誰做的?”
木板小道上,路燈的光直直灑落,照進紀韞那雙與少年相似的淺色眸底。
即便是坐在輪椅上,予人弱者的姿態,可在那張臉上顯露出來的,卻是一種無人敢直視的壓迫感。
像是沉寂在一片冰川之下的海,表麵溫和穩重,內裡卻冰冷幽暗,不動聲色,卻又令人心生懼意。
少年大概也被他這樣的姿態嚇到了。
片刻的怔愣後,那沉默的少年,總算開了口: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性格孤僻少年,才剛剛入學半個月的時間,根本連人都認不全。
也更不清楚,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不知道,那就查。
紀韞看著她手臂上那些淩亂的,甚至將有黏性的部分都粘在了血痂上的創可貼,不明白:“為什麼不跟家裡說?”
回答他的,是一次更長久的沉默。
紀韞發現,他的這個弟弟,真的很喜歡逼著人把一句話重複兩遍。
“為什麼不跟家裡說?”紀韞重複了,但臉上最後一點溫和的色彩也散去。
少年蜷縮起了手指,或許是因為害怕,或許是因為彆的什麼。
她抬起了眸子,可那一雙與紀韞相似,但顏色卻好像比紀韞的還要更淺更顯涼薄的眸子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我還有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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