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婆婆納悶不解:
“百姓拚命供奉,朝廷言聽計從,郭將在生前,錦衣玉食,就算他最終為厲鬼反噬而死,可、可是這世道就是這樣啊——”
“如果郭家人都覺得冤屈,那麼普通人遇到鬼禍、哭天搶地也無濟於事時,又該如何呢?”
她憤憤不平:
“他們害了如此多人命,憑什麼不用承擔任何後果?這世間為什麼沒有真正的公平、公允?”
馭鬼者的苦大家都知道,可是這世間多的是還有喊不出苦、沒有機會喊苦的人!
世間百姓沉默著,將苦藏在心裡,他們的苦才是一股龐大的、隱藏的、無人能聽見的呐喊聲。
“……”
趙福生沉默以對。
範無救脾氣急躁,看不慣許婆婆對趙福生大呼小叫,可他不知為何,在看到許婆婆的目光時,莫名感覺心虛氣短,很難對她發脾氣。
不過他也非省油的燈。
此時不能大聲嚷嚷,卻能小聲的哼唧:
“這話說得,咱們大人又不是兩百多年前的惡棍,你衝她發什麼脾氣——”末了不服氣又補了一句:
“就是看咱們大人脾氣好,逮著老實人就開始出氣唄。”
許婆婆脾氣也躁,可她聽到範無救的話,卻並沒有惱怒,而是扭頭打量他。
她的目光直看得範無救毛骨悚然。
他雙腿夾緊,雙手合十,插入腿縫間,一臉毛骨悚然:
“你彆這麼看我,看得我渾身不大自在。”
許婆婆忍不住抿唇笑,接著溫聲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呢?多大啦?是哥哥還是弟弟?”
範無救不明就裡,下意識看向趙福生。
趙福生目光一閃,說道:
“這是我們縣的令使,哥哥是這位——”她指向了範必死:“名叫範必死,弟弟範無救,已經年滿十九了。”
“必死、無救?”
許婆婆聽聞這話,神情怔忡:
“怎麼就叫這名字,不大吉利啊——”
範必死沉默不語。
他為人敏感,從進入鬼域之後到現在,種種跡象令他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
此時他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出聲。
孟婆、陳多子等人則麵麵相覷,不好貿然插話。
正自尷尬之際,趙福生笑道:
“這話是怎麼說得?這個世道,能活下來,順利長大,就是一件很吉利的事。”
她說道:
“至於必死、無救,誰又不死呢?名字隻是代號而已。”
許婆婆目光變得軟和:
“大人說得是,倒是我鑽了牛角尖,能活下來,總比死去的人幸運。”她說完,又問:
“那怎麼又進了鎮魔司呢?馭鬼多危險哪——”
範必死此時緩過了神,答道:
“我跟無救出生即喪母,”他說這話時,頗有些試探之意,帶著一語雙關之色:
“當年是鎮魔司的馭鬼者趙大人收留了我們兄弟。”
“原來如此——”許婆婆悻悻道:“鎮魔司造孽鎮魔司善後,也算順應天理。”
她喃喃自語:
“進了鎮魔司也是好事,馭鬼之後,將來成婚生子,到時錢財富貴,總是少不了的,後世子孫也能享用不儘——”
許婆婆說完這話,趙福生不由‘嗤’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許婆婆說得興起,突然被趙福生笑聲打斷,她聽出這位大人笑聲裡的不以為意,不由不快的反問了一聲:
“我說了什麼話,竟如此可笑?”
“杜家人受鎮魔司後人所害,你憤憤不平,如今地位易轉,你卻希望自己在意的馭鬼者傳承成門閥勢力,你說可笑不可笑?”
趙福生毫不客氣的反問。
“……”
許婆婆當即一滯,接著麵現狼狽之色。
她被趙福生說得啞口無言,有些惱怒,卻不知如何回話,最終冷冷‘哼’了一聲。
“大人好利的一張嘴,我也說不過你。”
趙福生笑了笑,也不與她爭口舌之利。
“杜美人開腹取子,是由誰動手?”她問道。
許婆婆也極有默契的掠過這一話題,說道:
“事發當天,由張允中守門,臧君績大人在宮內等著接引胎兒,我跟——”
她目光轉向乖乖蹲坐在趙福生身側的小孩身上,眼裡閃過憐愛、愧疚之情:
“我跟阿馭一起。”
“阿馭?”趙福生重複了一聲,謝景升也瞪大了眼,盯向這孩子,眼裡露出不敢置信。
“有什麼不對嗎?”
許婆婆察覺到眾人臉色的變化,警惕問了一聲。
趙福生搖頭:
“沒事,隻是想起一樁事情。”
許婆婆不大相信,但是她此時也懶得去分辨趙福生話中真偽。
她說道:
“許美人對我有恩,這樣的事情她不放心讓其他人來乾。”
臨終之前,許美人拉著她的手,交待後事一般,請她幫忙照顧雙生子,照顧杜家血脈,許婆婆一一答應。
“可最終我也沒能做到這一點。”
“我為美人剖腹取子,孩子出現的刹那,乾坤筆有了動靜。”
張允中馭使的乾坤筆再次預言,此時的大漢非養育那雙生子的適合之地。
乾坤筆提及:鬼母與雙生子會永居地獄深處,鎮守帝將臧氏。
“臧君績說據乾坤筆之言,杜美人留下的孩子與他有緣,他想收養這兩兄弟,我當然不允許。”
許婆婆那時遭遇劇變,心性偏激,她不相信鎮魔司人。
那時她隻是普通人,無權無勢,脾性古怪。
“我那時想,我年邁體弱,也沒甚本事,鎮魔司如果真的敢出手來搶這孩子,我豁出性命不要,大不了死後厲鬼複蘇,與他們拚命。”她惡狠狠的道:
“我濮陽人有的是血性與狠勁,就是鬼來了我也敢拚!”
她前一刻還在發狠,後一刻便痛苦道:
“可惜我最終也沒有保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