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徐光啟身上可能存在的汙點,就是疑似信仰天主教。
朱由檢將兩本奏疏和數本軍格遞給了張嫣,有些擔憂的問道“皇嫂以為徐光啟此人如何?朕打算委以重任,那日他蓬頭垢麵歸京,朕與他詳談了半宿,可是此人堅拒了首輔、次輔之位,入文淵閣隻管理工部和部分兵部之事,是朕給他的待遇不夠嗎?所以他心裡有怨懟嗎?”
張嫣打開了兩本奏疏和數本軍格,以及放在手邊的《農政要書》的初稿,看了很久,才搖頭說道“那是他不願深陷黨爭之事罷了,你看看施鳳來、黃立極,哪個不是周旋於朝臣之間,長袖善舞,出沒於青樓瓦舍之間,他是不稀罕你這首輔、次輔的位置,他隻是想做事罷了。”
“你看看這徐閣老的字裡行間,句句透著我要為國效力,我要為國儘忠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官迷呢。”
朱由檢深以為意的點了點頭,這麼一說,也就能夠理解了。
“翻譯、會通、超勝,我倒是覺得他對泰西諸學的態度值得肯定。”張嫣合上了奏疏,對徐光啟這個人有了更清楚的認識。
欲求超勝,必先會通。會通之前,必先翻譯。
翻譯七千卷書,對那七千卷書進行融彙貫通,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再這種會通的基礎上,謀求超越西學,就是徐光啟對眼下西學的認知。
同樣,他還對泰西神學進行了預警,在書中明確提出,夷狄,人麵獸心,不願萬歲對泰西神學過多的研究,還提了一個啼笑皆非的理由,因為鄧玉函、金尼閣等人是紅毛番,長得醜,怕嚇到皇帝,應該減少他們麵聖的機會,防止驚擾聖駕。
朱由檢點頭說道“首輔之才啊,希望朕可以用好他吧。”
“皇叔隻要給他錢,他就什麼都能辦到了,可是皇叔很窮。”張嫣輕笑著說道。
“好吧,朕的確很窮。”朱由檢頗為無奈的說道。
徐光啟的奏疏裡麵,有一條很有趣,那就是雇用葡萄牙人,也就是大弗朗機人,為孫元化薊門火炮局的教習。
而且還具體給出了舉薦的名單,西勞、陸若汗、而中書舍人薑雲龍負責督辦監察此事。
這三個人的名字,讓朱由檢一陣恍惚,崇禎二年,己巳之變之中,有一支極為特殊的勤王軍。
當時黃台吉包圍了北京城,而在城外作戰的有一隊人,是居住在澳門的大、小弗朗機人組成的勤王軍。
當時兩廣大吏李逢節、王尊德兩人,等奉命轉托澳門大弗朗機人商人采購火炮。
大弗朗機人為了得到這筆訂單,立即捐獻大炮十門,步槍數支。
以大弗朗機人西勞為領隊,傳教士陸若汗為翻譯,帶領數名炮手,於崇禎二年北上。
然而,當該炮隊抵達涿州時,黃台吉圍困京師,火炮一時難以運進京城。情急之下,西勞和陸若汗兩人,將炮隊的火器置於涿州城牆之上,晝夜防禦,參與抵禦代善對涿州的進犯,並在戰鬥中擊傷七十餘人,擊斃三十八人,這三十八人經過勘驗,每個人頭五十兩白銀有戶部撥款,收錄在畢自嚴的度支奏議之上。
而之後,西勞和陸若汗兩人,問皇帝要了兩千卷的線裝書,送回了大弗朗機。
葡萄牙國王最先擁有線裝書,那在泰西可是第一次,葡萄牙國王那叫一個趾高氣昂,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三羨慕得不得了,提出了火槍手換線裝書,一人換一本的要求,葡萄牙國王欣然應允。
路易十三拿到線裝書後很驕傲,展示給公爵、侯爵們看,得到了葡萄牙的友誼的同時,還拿到了線裝書,這也稱之為“線裝書外交”。
為了感謝大明皇帝的兩千卷線裝書,大弗朗機人國王送給了大明皇帝四十門紅夷大炮,作為謝禮。
這四十門大炮行至江西之時,禮科給事中盧兆龍連上四疏,力言不可讓葡兵躍馬揚刀,擁弓挾矢於京城。
況目前廣東人已會造西洋火炮,大明京營火炮使用良久,用不著再請泰西人教導。
甚至彈劾中書舍人薑雲龍與小弗朗機人勾結侵吞款項,以及謊稱小弗朗機人要挾朝廷,欲在澳門複築城台,要求朝廷開海禁,並裁撤香山參將(製約澳門)等事宜。
在強大壓力下,崇禎隻得下令小弗朗機人由江西返回澳門,僅有陸若漢等人允許護送軍械繼續北上,以中書舍人薑雲龍被革職回籍、四十門火炮被搗毀而告終。
人撤職也就罷了,火炮也搗毀了,這就是神奇的大明末年。
而後西勞上奏陳情,說他們從未要求築城、撤銷香山參將,隻是想要得到朝廷的友誼,和大明進一步的商貿。
但是一個泰西人的奏疏,連文淵閣都沒進,就被按下了。字太難看了,也沒找人潤筆。
而大弗朗機傳教士曾德昭,曾經在大明滅亡之際,對此事進行了極為精準的評價,
在廣州中國人之與葡人貿易及作經濟人的中國商人,他們曾從貿易中獲得巨大利益。毫無疑問,如果葡萄牙人得到進入中國特許的便利,由葡萄牙人直接經營時,他們的利益將會喪失。於是他們在葡人成形前,就呈文極力阻止。並揭露廣東地方利益集團,通過賄賂朝臣以達到這一目的。
朱由檢準了徐光啟的這個提議。至於反對的奏疏,都被朱由檢扔到了垃圾筐裡,燒了便是。
張嫣手裡拿著一本奏疏,扔進了框子裡,又是一本問安的奏疏,也不嫌浪費紙張,她歎氣的說道“皇叔,訓練新軍之事,朝臣們可能會不太同意。”
朱由檢將手中的奏疏仍在了桌上,說道“朕又不指望著明公們儘心極力,誰攔著朕做事,朕就砍了他。”
抵觸情緒。
張嫣清楚的感覺到了,朱由檢身上的這股情緒,她見過,在朱由校的身上。
先帝就是如此抵觸,最後和朝臣們弄的越來越割裂,直到落水後,朝臣們和皇帝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她在朱由檢身上又看到了這樣的情緒,朱由檢得知了明公們的真麵目之後,他對這些滿口仁義道德,卻不乾人事的明公們,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好感。
這對大明朝的局勢不利,張嫣清楚的知道,也見過皇帝和臣子水火不相容的下場,但是她卻不知道應該如何疏導朱由檢這種抵觸情緒。
宮裡宮外,大明這盤棋,在張嫣眼裡已經是一局死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