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宮正殿前一片死寂,除了來來往往上香祭拜的香客信眾投來的好奇目光,我的耳中唯有"散仙"撒以安的濕布鞋在青石階上踏出“吱——吱——”的黏膩聲響。
“散仙”撒以安的那些手下沒有一個人跟上去,而是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從懷中掏出來了乾糧,也沒有水,直接開始啃食起來。
台階下,無念道人如鐵鑄般釘在了原地,她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雙眼隻是死死盯著“散仙”撒以安背影,眼神流轉,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片刻過後,她扭頭對著身旁的一個道士說道:去——,給他們弄些水來。
是——。那個道士應了一聲,跟著快步離開了。
“呃——”,我愣了一下,心中暗道:怎麼都沒人跟著呢?!那我呢?!我該怎麼辦?!難道也在這兒等著嗎?!
我一時間心癢難耐,實在是想知道“散仙”撒以安見到“遊醫”周遊會說些什麼,正猶豫著要不要挪步悄悄跟上去。
“財神爺——”,已經上了十幾級台階的“散仙”撒以安忽然停下了腳步,拄著拐杖,扭頭望向了我,嘴裡催促道:走啊——,陪我逛逛這真君殿啊——。
我心裡一喜,不由偷瞅了無念道人一眼,發現雖然無念道人沒有說話,卻也沒有任何要阻止我的意思。
師叔祖!來了!我連忙答應了一聲,快步追了上去。
我陪著“散仙”撒以安邁步踏入正殿,殿內燭火搖曳,氤氳繚繞,將整個大殿映得格外幽深。他站在那尊長樂道人的金身塑像前驀然駐足,仰著頭,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塑像的麵容,嘴角微微抽搐著,臉上露出了一種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半晌沒有說話。
香客們瞥見這個銀發小辮、穿著濕布鞋的怪異老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了幾步,上完香後便匆匆快步離去。
“散仙”撒以安忽然出聲說道:幾十年不見,他現在居然變成這個模樣了嗎?!
現在居然變成這個模樣了?!難道長樂道人原來長得不是這個樣子嗎?!我聽得有些發懵,怔怔地望向那金身塑像的臉,心底慢慢品味著“散仙”撒以安的話。和師祖“鬼手”汪洋以及“散仙”撒以安的塑像相比,長樂道人的這個樣子,也確實看不出來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你要說像某個人,我還一時間真想不到到底像誰。
“哼——!”“散仙”撒以安嘲諷似的哼了一聲,跟著搖了搖頭,繞過長樂道人的金身塑像來到了塑像背後。
“小觀音金像”靜靜佇立在金身塑像的陰影中,儘管麵前的香爐裡插著幾炷殘香,但比起前殿的香火鼎盛,這裡還是顯得格外冷清。
“嗬嗬嗬”。撒以安忽然發出了一陣輕笑,枯瘦的手指撫過積塵的供桌,留下幾道細細的痕跡,說道:你師祖自詡風流倜儻,舉世無雙,可這觀音像前的香灰,倒是比他臉上的金漆還要薄上三分。
“呃——”,我不由自主地瞥向“小觀音金像”背後——那座被隨意擱置在大殿地麵上的人麵龍身塑像。塑像灰撲撲的放在地上,歪歪斜斜的,跟前連個香案都沒有,更彆提有什麼香火了。我心裡暗暗想道:我師祖好歹也還有點香火,你如果看見自己塑像的樣子,恐怕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了。
可還沒等我開口,巧兒的聲音忽然從身側傳了過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靜靜站立在了“小觀音金像”旁,朝著“散仙”撒以安恭敬地欠身說道:撒師叔,師父請您入內一敘。
我猛地轉過頭朝著偏房望去,偏房的門大敞開著,卻沒有看見“遊醫”周遊的身影。
財神爺,走吧。撒以安咧嘴一笑,嘴裡感歎道:看來——,周師兄也跟我一樣,急不可耐啊——。
他說這話時,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掃向“小觀音金像”後自己那尊孤零零的塑像,拐杖"篤篤"地敲在青磚上,在巧兒的引導下,徑直朝著偏房走去,濕漉漉的布鞋在地磚上留下了一串水印,在大殿內燭光映照下泛著詭異的色澤。
師父!巧兒站在偏房門口,對著屋內說道:撒師叔他們來了!
“唔——”。屋內僅僅傳來一聲低沉的應答,便再無回應。
巧兒朝著屋內行了一禮,跟著對“散仙”撒以安說道:撒師叔請便,無隅告退!
說著話,就緩緩朝後退去,跟著轉身離開了大殿。
“散仙”撒以安站在偏房門口,饒有興致地看著巧兒緩步離開,直至出了大殿,這才把視線收了回來,抬腿走進了偏房。
我有些提防地看了看他,緊跟在他身後踏入了偏房,一股濃重的藥香混著大殿內的香薰味撲麵而來。屋內唯一的光源是方桌上的一盞油燈,跳動的火苗將屋內所有人的影子都投在了斑駁的牆上。
我終於看見了“遊醫”周遊。和往常見到他坐在方桌旁看書的動作完全不一樣,此時的他,蜷縮在一張老舊的藤製躺椅上。與上次完成長樂道人“重塑金身”相見時相比,整個人仿佛又枯槁了一圈。眼窩深陷,鬆垮的皮膚像是直接掛在骨頭上,枯瘦的雙手無力地垂在扶手邊,指關節似乎都有些扭曲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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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祖!我吃了一驚,怎麼回事?!這才多久沒見,“遊醫”周遊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模樣?!怎麼也沒有聽巧兒提起過?!我猛地撲上前去,抓著他的手,顫聲問道:您怎麼了?!
你小子也來了啊——。“遊醫”周遊那沙啞的嗓音就像是從枯井深處傳來的,聽得人心底直發顫。他費力地抬起有些鬆垮的眼皮,朝著我笑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間,我分明看到他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那是一種洞穿世事的清明,一種波瀾不驚的釋然。
“嗬嗬嗬”。“散仙”撒以安再次笑了起來,他拄著拐杖站在躺椅前,望著我們,嘴裡說道:師兄,仙雲一彆,已有經年,不想今日一見,周師兄竟憔悴如斯。
“遊醫”周遊躺在躺椅上,任由我握著他的手,耷拉著眼睛,似乎瞅了瞅“散仙”撒以安的雙腳,緩緩說道:彼此彼此,看來,你耗費一甲子“以水為媒,逆煉歸真”,還是沒能逆煉成仙啊?!怎麼?!這都還沒練成,也敢上陸了嗎?!
“以水為媒,逆煉歸真”?!我好奇地看著“散仙”撒以安,心裡想道:他待在大海上原來是為了練功成仙啊!
“嗬嗬嗬”。“散仙”撒以安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哪有得一師弟那麼好的氣運,幫著長樂師兄找個人,也能羽化登仙。彆無他法,隻能“倒息淵渟,以水養形,借水生炁,重回先天”。雖無大進,卻也窺得一線天機。
比如——。“散仙”撒以安忽然眯起渾濁的雙眼,對著躺椅上的“遊醫”周遊,幽幽說道:我昨夜觀得師兄三屍神已現離形之兆,不日便要“解形托象”了。
“三屍神”?!“解形托象”?!我懵懵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嘴裡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嗬嗬嗬”。“遊醫”周遊忽然笑了一下,說道:你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不急不急。“散仙”撒以安說道:我隻是在想,師兄既然都是送,為什麼不給我留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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