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溫柔刀!
暗紅色的液體粘在蒼華枯瘦的指尖,像一條蛇一樣順著手腕爬了下來。
“大人”完顏朔青倒吸一口冷氣,一個箭步上前,驚慌失措間竟試圖用自己的袖子堵住蒼華腦後的傷口。
平日裡頂著一張冰山麵癱臉,橫眉冷對各路閒人的攝政王,這會兒卻惶恐得像個做錯事又無法補救的孩子。
“這會兒知道慌了?”尖利冷漠的聲音中透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蒼華不耐煩地推開完顏朔青,用衣襟將手指揩淨,並不理會腦後汩汩而流的、冰冷的血。
完顏朔青再次陷入沉默,蒼華是向來不參與宮中宴會的,因此今日便先他一步回了國公府,卻很不巧地碰上了奇怪的事情大正堂的屏風後,遺落著一張易容失敗後的人皮麵具。
攝政王是有自己的暗衛隊的,以風眠風凜為首的四十二名訓練有素的暗衛聽從完顏朔青的命令,時刻守護著他和整座國公府的安全。
因此,紀律嚴正的暗衛隊,又怎會將這種東西隨處遺落。
蒼華生性多疑,出於習慣便複原了這麵具。
而這一下,卻不知是挑動了誰放好的弦。
當兩枚銀鏢穿過簾子飛進來的時候,蒼華正對著這失敗的易容麵具,聚精會神地在腦海中搜尋相似的臉龐。
蝶形銀鏢斜斜地擦過他兩側耳際,留下細小的傷痕,碰在墨玉屏風上叮當落地。
留下痕跡卻不現身,手出暗器卻不為了置人於死地。這人輕輕鬆鬆地突破了層層把守,在戒備森嚴的國公府中肆意妄為,來而無影,去而無蹤。
這是挑釁。
蒼華霎時動了怒,不想卻牽動了舊傷,腦後木刺藤一般的紋身悉數裂開,周身的冷意愈發不可控。他急忙催了四方暗衛追查刺客,又三番幾次著人去皇宮請回完顏朔青。
可巧的是,今夜的蒼華遣去皇宮的侍衛,統統吃了閉門羹,一回來便被打發到了執法堂領罰。又聽說今日宮宴上完顏晟與東酈國主交好,而完顏朔青任由杜暖在殿上奉瓜胡鬨,這才有了之前的一連串質問和恨鐵不成鋼的怒火。
至於那兩枚銀鏢,完顏朔青一回來便查過了上好古銀,流線蝶形,打磨精致。
中心十字的交線上刻著細細的圖案雙頭,巨螯,長尾如蛇,尾尖有刺。
古老的蠍子圖騰,這是舊時南疆和東酈還未被分割的時候,統領那一片將窮山惡水和風水寶地結合的領土的主人,南疆神女的象征。
一時間,這位權傾朝野、掌握一切的攝政王心中警鈴大作。
南疆和東酈牽動著太多的秘密,稍有不慎,他輸掉的便是整個完顏氏的大齊。
風眠端著藥箱默不作聲地走進大正堂。六層的藥箱裡整整齊齊擺著各式的藥粉、敷料,血酒,甚至還有整條的、封在罐子裡的毒蛇。
“大人的藥,朔青會儘快安排好”完顏朔青收斂了情緒低聲道。
事已至此,再多的話都是無用功,蒼華舊病複發,原先的藥便不合適了,還缺一味帝王紫蠍。
“怎麼,終於要派人去南疆了?”這一次蒼華並沒有推開為他上藥的完顏朔青,隻是語氣間透出一絲嘲諷的意味。
帝王紫蠍,行蹤詭異,與東酈紅尾靈蛇、沙漠青腹蛛、淩海灣蓮魚、北燕澤蟾並稱“五毒”,又是極稀少罕見的名貴藥材,僅在南疆與東酈交界處的山陰處生存。
熟練地撒著藥粉的手一頓,完顏朔青似乎屏住了呼吸。
“依著大人的意思,派誰去南疆比較合適?”他試探道,心中卻已經猜到了蒼華的選擇。
“養得狐狸差不多該放出去走走了。”骨節奇長的手指捏住完顏朔青拿著藥瓶的手,長而尖的黃指甲在他的手腕上劃著,每一下都仿佛在撥動他的經脈。
“可是狗鼻子很靈,如今已經湊上前來。”完顏朔青仿佛打啞謎一般與他對話道。
“那就叫狐狸把狗引開,免得生事。”骨節奇長的手指力道加重“先當心你養大的狼崽子,再分不清孰輕孰重,你便不必再做這攝政王了。”
“完顏氏的江山,大人還找得到比我更好的人選麼?”完顏朔青神色一凜,先前恭謹慎微的態度無影無蹤,聲音中也帶了幾分冷意。
“北燕的密探還在執法堂地下的死牢裡押著,要不你去問問他?”蒼華冷笑一聲,甩開完顏朔青站起身來,腦後兩道止了血的傷口大張著嘴,在幽暗的燈下泛起怖人而蒼白的光。
完顏朔青一時語塞。
三個月前,用儘酷刑,折磨了足足兩個月才撬開嘴,吐出一個與他無關,卻莫名叫他膽中生寒的消息
前朝大嶽國的太子還活著。
如今是大齊的天下,政通人和,家國興旺,他是絲毫沒有理由去懼怕一個隻存在於傳說中、且背著渾身罵名的前朝太子。
“你若是做不好,我自然會找人替你管”蒼華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話,拂袖便走,到了門口,又仿佛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過幾日該請青遠護城主了。”
說罷便多一眼都不願再看完顏朔青,如蛇一般拖著猩紅色衣擺,無神地消逝在黑夜之中。
完顏朔青仿佛被抽空了骨頭一般,頹廢而疲憊地跌坐回椅子上,不住地揉著太陽穴。
“爺,風凜還在執法堂裡關著。”風眠捧著藥箱退到一旁,又小心翼翼地說道。
先前完顏晟今日與梁念安禮遇有加,相談甚歡的樣子,很難不叫人心生懷疑。如今蒼華又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動氣,舊傷複發。完顏朔青滿心的火氣便落在了今日當值的風凜身上,這會兒看見風眠沒精打采的樣子,他才想起來執法堂裡還關著人。
“你去叫淵實放了他罷。”完顏朔青將手上的墨玉扳指取下,丟給風眠。
國公府執法堂的門緊閉著,門外邊的侍衛仆役烏壓壓跪了一片,隻能聽見裡邊傳來陣陣刺鞭抽打的聲音。
執法堂裡,渾身皮開肉綻的年輕侍衛愣是咬緊了牙關,一聲痛都不肯呼出聲,和著淚水和血汗吞下肚裡。
風眠和風凜都是完顏朔青從青遠帶來的,從小便由完顏朔青親自教養,誓死效忠完顏朔青。兩人情同手足,卻性格迥異。
風眠年紀稍長,武功並不出色,勝在機靈有智,因此便常常以侍衛的身份跟隨在完顏朔青身側;而風凜年紀尚小,卻是個實打實的武癡,隻知習武與效忠,聽從完顏朔青的一切命令,接受完顏朔青的一切懲罰。
此時的風凜下了刑卻不叫苦,隻是虛弱地趴在風眠的肩上,等著大夫來為他上藥。
這一夜,難熬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