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拍了拍傅青海肩膀鼓勵說道:
“明天中午三點,你們將會搭乘一艘阿奎騰斯級輕型巡洋艦離開卡裡達星,祝你好運,青山,始終牢記你代表的是卡裡達。”
還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傅青海點點頭敬了個禮就離開了。
他本以為他要刷夠四十萬的學分績點才能提前畢業,沒想到提前畢業的機會這麼突然就出現了,這次任務如果順利完成,傅青海估摸著自己差不多就能提前畢業了。
不過明天正式離開卡裡達星之前。
他決定給這所“母校”留下一個驚喜。
…………
時間來到傍晚七點。
此時,環繞著卡裡達軍校的群山中,半山腰上的一條小徑,耶萬德和侯賽因同時駐足停下腳步,俯身拄著膝蓋微微喘息。
傅青海停下腳步回頭看過來。
跟在他身邊的艾洛溫也停下了腳步。
“快點,上來,就快到了。”
羅克西有些不耐煩地衝他倆招手道。
“哎喲,等等,累死我了。”
耶萬德叫苦不迭地擺手說道。
五人來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座突出石質懸崖附近,把背包裡裝著的食物和飲料拿了出來,擺在一塊桌板大的天然巨石上麵,五人圍繞這塊石頭坐了下來開始分享食物。
明天,傅青海和艾洛溫就要奔赴前線了,他們這個五個人的小團體即將分離,這次他們沒有選擇繼續在酒吧裡聚會,而是帶著食物沿著小道爬上學校周圍某座山的山腰,用一種樸素而傳統的方式來進行道彆。
耶萬德迫不及待地擰開了一瓶水,仰頭“咕嘟咕嘟”灌了起來,小胖子侯賽因也馬上就撕開零食的包裝袋開始大口吃了起來。
艾洛溫背靠著傅青海肩膀坐在地上,兩條筆直的大長腿伸直了交疊在一起,目光靜靜遙望遠方,風撩起了她新剪的齊耳短發,幾根細細黑色發絲在微風中輕輕飄揚。
羅克西也換了新發型,她的臟辮被重新拉直了,微微卷的黑發抹了發油向後一捋,梳成了三七分的背頭,有一種帥氣而邪魅的中性風,手搭在膝蓋上靜靜地蜷坐著。
此刻,遠方,原本刺眼而明亮的恒星已然軟化成了暖融融的一團金紅,正在順著遠山陡峭而尖銳的脊背緩緩滑落。萬物輪廓瞬間清晰起來,每塊岩石都拖出了長長影子,草葉的鋸齒狀邊緣閃著毛茸茸的光。風忽然變涼了,攜帶著露水將至的濕潤氣息。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酒吧的廁所裡你對我說的話,青山,如今那些話語正在一點一點變成現實,你們馬上就要上戰場了。”
侯賽因有些感慨地開口說道。
傅青海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加油,艾維!加油,青山!”
侯賽因舉起了手中飲料說道。
五個人一起舉起了飲料碰杯。
借著這個話頭,幾人也聊起了彼此近況,生活中的趣事,對外來的展望……傅青海也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著,忽然他留意到,今天的羅克西似乎有些格外沉默,雙手抱著膝蓋默默坐在旁邊始終沒有參與對話。
“你怎麼了?”
傅青海拍了拍她主動開口詢問道。
其他四人也看向了這個帥氣女人。
羅克西抬眸瞥了傅青海一眼。
“今天早上,塔金總督那場演講。”
羅克西聲音輕輕地開口說道:
“你覺得他說得對嗎?”
五個人聞言一齊陷入了沉默。
他們本來以為羅克西是在為兩位同床共枕好友的離去而感傷,卻沒想到此刻她仍然在為早上的那場演講而思索著糾結著。
耶萬德、侯賽因和艾洛溫都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了傅青海,傅青海是這個小團體的主心骨,大家都很信服他的看法。
傅青海雙手抱胸陷入了沉吟之中。
他在思考應該怎麼講述這個問題。
羅克西的困惑和思索並不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還是那句老話,軍人應當明白自己為何而戰,為了金錢?為了權力?為了榮譽?還是其他一些更宏大或者更具體的目標?這是一個嚴肅且重要的問題,這是許多軍隊裝備一般但是戰鬥力爆棚的來源,也是許多軍隊裝備精良但是戰鬥力低下的原因。
塔金上午演講內容看似很多。
但是其實總結下來就是三點:
1、軍國主義。
“我們是一個帝國,為了保持我們的生命力,我們必須不斷擴張!”——這就是最典型最直白最粗暴的軍國主義發言,美化侵略行為,堪比二戰日本的“大東亞共榮圈”理論和二戰德國的“日耳曼民族生存空間論”。
甚至,相比當時的德國和日本為了美化自身侵略行為所精心構建的那些宣傳理論,乍一聽似乎還有點道理,塔金的理由和宣言是如此的直白赤裸不加遮掩,似乎完全沒有想過要為這種行為進行任何裝點粉飾。
2、威權主義。
威權主義是指介乎於極權主義與民主政治之間的過渡型政治體製。政治權力集中於單一主體,強調服從權威與秩序優先。有限的政治多元化與有限的意識形態滲透。
目前的銀河帝國就是一個最典型的威權主義政府,它有一個皇帝進行獨裁統治,但是同時還有帝國議會這個機構,帝國議員能夠借助帝國議會這個議政機構來向皇帝或者帝國政府表達一些有限的意見和訴求。
但是從塔金的發言來看,他定然是不滿足於目前威權主義政府這個階段,他的理想是要構建一個極權主義政府。徹底消滅國家與社會的界限,徹底消滅任何多元思想,不隻是政治上的單一與服從,而是完全控製公民的思想、信仰、三觀乃至私人情感。
簡單來說,威權主義政府隻是想告訴你“彆反對我”,而極權主義政府則試圖告訴你“如何生活,如何思考,甚至為何而活”。
3、精英主義。
塔金批判舊共咊國民主製度,直接說出“人們並非生而平等”這種看似非常極端而且大逆不道的話,認為社會應由少數具備能力、資源或社會優勢的精英群體主導統治。
但是其實客觀地說,精英主義並非一個完全貶義的詞,因為哪怕是在教育資源和受教育的程度全都絕對平等的理想情況下,人的智力水平依然具有天然的客觀上的差異性,也就是說,有的人生來就是要笨一點而有的人生來就是要比其他的人更加聰明。
但傅青海依然反對精英主義。
假如一個社會真的可以做到,讓天生聰明智力更高的人自動成為統治者,並讓天生愚笨智力較低的人自動成為被統治者,整個社會階層完全按照智力水準從上至下排列,那倒也能稱得上是某種意義上的“公平”。
但是一個客觀事實就是,人類性狀遺傳受到均值回歸現象影響,這是遺傳統計學的一個概念,簡單來說就是:姚明的孩子極大概率沒姚明高,愛因斯坦的孩子極大概率沒有愛因斯坦聰明。因為在遺傳中,極端性狀的後代傾向於更接近種群的平均水平。
換而言之,兩個聰明“精英”生出來的孩子並不一定聰明,相反很大概率沒有他的父母那麼聰明,同時,兩個愚笨“庸才”生出來的孩子,反而將有很大概率會比他的父母聰明一點,這就是均值回歸現象的作用。
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遺傳學和統計學告訴我們,這是錯的。
然而現實就是,聰明的“精英”父母們不會允許他們不那麼聰明的後代因此而下降到社會底層,把自己的資源讓給那些愚笨平民們的聰明後代,而是會想儘一切辦法讓自己後代繼承自己的社會資源和社會地位。
這就是傅青海反對精英主義的原因。
塔金會讓自己的後代成為一介平民還是會讓自己的後代繼承他的權力地位?
……
傅青海把塔金的演講分成了三個維度,儘量使用他朋友們能聽懂的語言逐一進行深度剖析,他並沒有直接評價塔金言論是好是壞,而是把思考的空間留給了朋友們。
“所以,你認為他說得對嗎?”
然而羅克西還是回到了這個問題:
“帝國現在所施行的政治製度好嗎?”
她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傅青海。
傅青海短暫地沉默了一秒鐘。
每個人天然地都具有自己的立場,傅青海的立場更是如此鮮明——輪回世界把他分配到了義軍同盟陣容,按理來說,作為一個義軍安插進軍校的臥底,他應該毫不猶豫地批判帝國目前所施行的這套政治製度。
“任何一種政治製度都沒有好壞和對錯之分,隻有不同國際環境、不同時代背景、不同科技水準下適合與不適合的區別。”
傅青海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道:
“至於帝國所施行的政治製度是否適用於這個銀河係……時間會給我們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