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丞道:“爹爹讓我轉告蘇學士說他愧為宰相,但在此事上卻無能為力,累蘇學士在此。”
蘇軾對章丞道:“這是哪裡話,勞丞相關懷。軾想當年蘇某與丞相都受知於歐陽公。歐陽公之意本待文壇之後,意屬丞相承他衣缽將學問發揚光大。”
“不意丞相官越做越大,詩詞文章倒是越做越少。反而是蘇某仕途不得意,卻文壇得意,為遠近鴻儒為宗師,當今儒士皆以夫子呼之蘇某,代丞相成為了文壇宗師。”
“這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之故。豈知因才高名高之故而身陷囹圄,這也是軾始料不及。”
眾人聽了哭笑不得,蘇軾都到這地步,還不忘調侃自己,再調侃調侃章越。
蘇轍問道:“哥哥你招了?”
蘇軾點點頭道:“我進烏台前以為不過是文字上一些事,最多言語時事如實而道,並非有指責之心。但禦史一再逼問,隻好說是了。”
眾人都是搖頭,眾人本還有些許指望,沒料到蘇軾已全招了。
蘇邁不甘心地道:“爹爹你真的全招了?”
蘇軾點點頭,旋又道:“還能如何,我好歹還是一任太守,禦史台在湖州以一繩拽我入京,如驅雞犬。”
“我當初為孫覺作鬆江堤而來湖州,但禦史非要說我是借詩諷刺農田水利法。早知如此便‘若對青山談世事,當需舉白便浮君’,言時事真為難。”
“更恨的是無中生有,我與陳襄在僧寺中見牡丹數朵和詩雲,一朵妖紅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隻欲呈新巧,不放閒花得少休。”
“舒亶非說我要此詩諷刺執政,以化工比喻執政,以閒花比喻小民。”
“這倒冤枉了我。”
眾人又再度搖頭,看蘇軾自言自語,手足無措的樣子,好似關得瘋了。
蘇轍,蘇邁不勝難過。
……
章丞回府時,章越正在見客,來人正是王安禮。
王安禮對章越道:“吾兄長來信說,當今天下能救蘇子瞻的唯有丞相一人,故請丞相施以援手!”
章越笑著問道:“這是王舒公的意思,而不是和甫的意思?”
王安禮搖頭道:“不是,確實是兄長的意思,這裡有書信有憑。”
王安禮將家信交給章越。雖是家信,但章越看到王安石托王安禮懇求自己。
章越不由動容地道:“仆自任相以來,舒公無一事煩仆,不曾料到為蘇子瞻之故。舒公真是君子。”
章越心底確實是震驚,他任相後與王安石一路小齷齪不斷,今日王安石竟為了蘇軾之事放下身段私下求己出麵營救。
此公確實當得起後世讀書人的推崇備至。
王安禮道:“當然在安禮眼裡,若蘇子瞻因此而死,天下人必怪罪於兄長。此事算是我兄長拜托丞相了。”
章越隱去情緒放下書信言道:“不過和甫,此事仆不宜直接出麵。”
章越伸手一按,打斷王安禮的話道:“不出麵卻不是不救,便沒有舒公這封信,子瞻我也是救定了。不過到了殿上時,還勞和甫你先仗義執言。”
王安禮起身道:“多謝丞相!”
章越笑道:“任相至今,終有一事與舒公相同了。”
說完章越王安禮二人皆是拊掌而笑。
章丞等王安禮走後,向章越說了見蘇軾經過。
章越對章丞道:“子瞻確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上書‘入館多年,未甚擢進,兼朝廷用人多是少年,所見與軾不同,以此撰作詩賦文字譏諷,意圖眾人傳看’。”
“啊?”
章丞吃了一驚,他吃驚的並非章越如何從禦史台拿到蘇軾的供詞,而是吃驚為何蘇軾會主動這麼承認。
章越道:“出乎意料吧!”
章丞點點頭然後道:“會不會幾十日在禦史台連續拷問下,蘇叔父糊塗這麼寫的。”
章越道:“確有此可能,但我與你說多次,不要神話一個人。”
“你蘇叔父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古今第一才子。”
“想來或有這等不甘,不然何必在詩文裡多談‘淡泊名利’的詞句。”
章丞心道,蘇叔父當年難製舉入三等,可謂是得天下之高,百年製舉隻有他和父親章越,及舅公吳育得此名次,他對自己以後的仕途怎麼沒有期許呢?
章越道:“你蘇叔父的性子,便是一遇邪惡如蠅之在食,吐之方快。”
“他之前奏疏所指‘追陪新進’四個字,指的不正是蔡確,李定之流嗎?
“但話說回來我與章子厚兩位好友,也是兩位新進啊。”
章越想起蘇軾當年進京初次麵聖就指出天子三個缺點,其中之一便是進人太速,弄得他當場差點下不來台階。
儘管章越知道,蘇軾這是無心之舉。
不過換了是自己處於蘇軾的位置上,看著章越,章惇二位昔日好友一路飛黃騰達,自己卻一直遭到政治上的打壓排擠,心底焉能沒有一點情緒。
都知道蘇仙是古今第一才子,同時他在政治也是個很有抱負的人,心底也期望致君堯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