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有意識地讓自己從“我們”變成了“我”，從參與者變成了觀察者和分析者。這種轉換，不僅改變了他與人群的關係，也改變了整個現場的權力結構。現在，他不再是被動的傾聽者，而是主動的引導者。
“好，替親戚來的，也算一份心。”這句話，陳陽說得很輕鬆，仿佛真的不再追究那幾個人的身份問題。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壓過了現場的嘈雜，帶著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剖析意味。陳陽有意控製著自己的音調和語速。太大聲會顯得咄咄逼人，太小聲又會被忽視。他選擇了一種穿透性很強的中等音量，配合著沉穩的語調，營造出一種專業、理性的氛圍。
但這種“放過”，實際上是一種更高級的戰術。他用這種看似寬容的態度，讓所有人放下了戒備，以為他要轉向彆的話題了。
他先輕輕放過，不再糾纏，這種做法讓那幾個“熱心親屬”稍微鬆了一口氣，也讓下崗工人們覺得他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但陳陽心中清楚，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他在蓄積力量，準備發出真正的致命一擊。
旋即話鋒猛地一轉，如同利刃出鞘。
“但不管是誰來，目的是什麼？是想解決問題，找個飯碗，還是隻想把大家的飯碗一起砸了，誰都彆吃？”這句話，每一個字都經過了精心選擇。“飯碗”這個詞，直擊每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在這個經濟轉型的年代，飯碗就是生存，就是尊嚴，就是希望。
這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水中，激得眾人心頭一凜。陳陽能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發生了變化。剛才還在為身份問題爭執不休的人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他們正在做的事情，到底是在爭取權益，還是在自毀前程？
陳陽目光掃過全場，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他有意地略過那幾個刺頭——對於這些人，他已經不需要再多費口舌。他們的目的已經暴露，接下來的話，不是為他們準備的。
不再看那幾個刺頭，而是看向那些臉上帶著迷茫、焦慮和真正渴望的普通下崗工人。這些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爭取的對象。他們的眼中有困惑，有擔憂，但更重要的是，有對未來的渴望。這種渴望，就是陳陽接下來要點燃的火種。
“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彆管你們今天是本人來的了，還是親戚代表來的，咱們得先把一件事掰扯清楚。”陳陽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了現場的嘈雜，語氣裡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瞬間吸引了所有或憤怒、或茫然的目光。
周圍頓時安靜了幾分，就連那幾個煽風點火的外來人員也暫停了小動作，眯著眼睛打量著這個突然成為焦點的年輕人。
有人在人群後麵竊竊私語：“這就是陳國華的兒子，陳陽？”
“嗯，也難怪人家混的好，看看這氣場。”
“說話真是有底氣。”更多的人則是保持沉默，等著看他到底想說什麼。
陳陽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變化，心中暗暗點頭。這正是他需要的——一個能讓所有人暫時停下爭吵、認真聽他說話的窗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沉穩有力。
“我知道大家心裡都憋著火，都覺得委屈，都想要個說法。”他緩緩開口，目光在人群中遊走，“但是在討要說法之前，咱們總得先搞清楚，到底要跟誰要？要什麼？”
人群中響起了零星的應和聲，有人點頭，有人繼續皺著眉頭觀望。陳陽趁熱打鐵，語調逐漸升高。
“糊裡糊塗地鬨，最後隻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時候不僅問題解決不了，還可能把僅有的機會也給搞砸了！”
他抬起手臂，毫不客氣地指向身後那被眾人堵住、卻依舊能從縫隙中窺見嶄新廠房和整潔廠區的江城電子廠，動作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看到沒有？”陳陽的手指直直指向那些嶄新的建築，“那些嶄新的廠房，那些剛刷過漆的圍牆，還有廠房裡最近才安裝的新設備！”
“再回憶一下，你們記憶中的老廠子！”陳陽猛地轉過身，目光掃向另一個方向，那裡是老廠區的廢墟，“生鏽的機器，破敗的車間，漏雨的屋頂，還有拖欠了半年都發不出的工資！這是一回事嗎？”
“看清楚！也聽清楚！”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麵孔，“你們原來工作的那個電子廠，和眼前這個江城電子廠，從根子上說，早就不是一回事了！完完全全，是兩碼事！”
陳陽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響，如同晴天霹靂。他故意停頓了幾秒，讓這句話的分量充分沉澱下去。
“什麼叫兩碼事？”人群中有人不服氣地喊道，“地方雖然換了，但這也是電子局名下的電子廠！憑什麼說是兩碼事？”
“對啊！我們在這裡乾了十幾年，二十幾年，怎麼就成了兩碼事？”另一個聲音響起，帶著明顯的憤懣。
陳陽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反應。他冷靜地看著說話的人，沒有絲毫慌亂。
“因為法律上就是兩碼事！經濟上就是兩碼事！所有權上更是兩碼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每個字都咬得很重，“你們在這裡工作了幾十年不假，但是你們工作的電子廠，已經在法律意義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