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戲結束,眾臣退散。
所有人臨走之前,都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賈璉。
沒有人敢主動上前搭話。
哪怕是曾經和賈璉交好的那些人。
賈璉身上發生的事情,也太傳奇了。
一樁樁一件件的,令人目不暇接。
許多人都忍不住在想,之前太上皇在的時候,賈璉要是答應了太上皇的請求,擁立太上皇複辟的話,現在他是不是就是皇太孫,帝國的正統繼承人了?
他們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們知道,賈璉和寧康帝之間的關係,越發玄妙了。
這一點,從方才寧康帝冷不秋秋的用一千兩黃金打發賈璉就可以看出來。
一千兩黃金是很多,但是放在榮國公的身上,放在炮擊宮門、勤王保駕這件事上,就顯得一點都不多。
雖然大家從今天的事,都看見了賈璉對寧康帝的忠心。
但是吧,這玩意兒他們看見沒用,得要寧康帝看得出來。
王子騰拍了拍賈璉的肩膀,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北靜王也是敬佩又擔憂的看著他。
他們都沒有走。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寧康帝不可能不召見他們這些重臣。
果不其然,不多時戴權就走了過來。
他一掃之前半個月的頹喪,重新變得趾高氣昂。
不過在走到賈璉跟前的時候,他還是放低了姿態說道:“榮國公,陛下召見。”
先不說二人彼此之間的私交,就算賈璉和他是政敵。
以如今賈璉之功高,和寧康帝之間關係之玄妙,在寧康帝沒有表態之前,誰也不敢踩賈璉。
當然,更不敢捧。
……
越過那些擦洗地麵的太監,賈璉跟著戴權走進了養心殿。
寧康帝剛淨了手,等賈璉問安之後,麵對賈璉新奇的目光,他哼聲道:
“你是不是在嘲笑朕,裝病騙你們?”
“臣不敢,陛下無事,對臣來說就是最好的消息。”
寧康帝沉默了一下,說道:“朕的病,是真的。”
賈璉愕然道:“陛下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寧康帝沒有再說什麼,轉而問道:“聽說之前在大殿上,太上皇想要冊立你為皇太孫?”
“有這回事。”
當時見證的人太多,否認沒有用。
寧康帝語氣森然了一些:“為何不答應?以火器營的實力,當時你若是擁護太上皇的話,朕隻怕也未必是你的對手。”
“陛下說錯了。火器營是陛下的火器營,臣之所以能指揮得動火器營,是因為臣忠於陛下。”
賈璉這話說的十分認真,既不故作惶恐,也不桀驁自負。
寧康帝神態和緩了一些,還是繼續質問:“當時朕病入膏肓,三皇子已落入你手,四皇子幾無根基,站在你的立場,朕想不到你拒絕的理由。
賈璉,可否給朕一個能理解的理由。”
賈璉深吸一口氣,看著寧康帝,緩緩道:“陛下想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寧康帝眉頭一挑。
自從他登基之後,敢以反問的口吻與他說話的臣子,真沒有幾個。
此時戴權已經領著幾個小太監,用金盆給他端來洗腳水。
他便將腳放進去,一邊洗腳,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假話說來聽聽。”
“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彆說太上皇隻是要冊立臣為太孫,便是太上皇要讓臣當皇帝,臣也絲毫不可能動心。”
“嗬嗬,真話呢?”
“真話……”
賈璉抬起頭,目光灼灼,幾近孺慕的看著寧康帝。
“在臣心中,陛下不但是明君,更是臣的長輩。
臣當時根本沒有時間想的太多。
臣隻是覺得,像陛下這樣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絕對不能死在宵小之輩的手中。
所以,臣必須要去營救陛下。
至於太上皇的建議……
因為太上皇曾經幾度誆騙過我們這些孫子輩。
先是前太子,後是三皇子。
如今輪到臣,臣根本不敢相信太上皇說的是真心話。
即便是真心話。
當時臣的想法也隻有一個,那就是不論是真是假,臣都要先見到陛下。
隻有確認陛下安危,臣才能有心思他顧。
若不然,臣就是狼心狗肺,枉為人子!”
賈璉的聲音,沒有故作梗咽,平靜中略帶一絲慶幸。
似乎是為自己正確的選擇而高興。
寧康帝略微有些動容。
賈璉的回答簡單、真摯,而又符合緊急條件下人的真實反應。
不過寧康帝立馬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佯哼一聲,保持冷漠,嘲諷道:“你倒是敢說。
你言下之意,是不是隻要確定朕死了,你回頭就要擁立太上皇複辟,好當你的皇太孫了?”
賈璉連忙搖頭:“陛下誤會了。
臣承認,當時太上皇那麼說,臣心中是一陣恍惚。
但是現在臣已經想清楚了。
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即便當時陛下真的遭遇不測,臣也不敢行此悖逆之事。
雖然不知道太上皇當時為何那般說,是想要像鐵網山上那般誆騙臣手中的兵馬為他所用,還是真心喜歡於臣。
臣終究隻是一個私生血脈,論尊貴,遠遠比不過四殿下和五殿下。
更不用說,臣早已明確投效在四殿下麾下。
此時倘若變節,一個反複無常之小人,彆說覬覦大位,隻怕欲求善終都難。
再有,太上皇今年八十有二,已然無力主持朝政。
倘若臣等擁立他老人家複辟,豈不是讓皇權傳承橫生波折。
此乃因一己私利,而致朝局、天下於不顧,是禍國殃民之舉。
臣不敢為之,也不能為之。
最後,當時與臣一起進宮救駕的,還有長公主殿下率領的數千護軍營官兵。
若是臣敢有二心,隻怕長公主也未必答應。
群臣也勢必不能容我。
所以。即便陛下當真有不測,臣最正確最好的選擇,有且僅有一條。
那就是與長公主一道,將太上皇請回重華宮靜養,而後恭請四殿下承襲陛下之位,克繼大統。
此既是眾望所歸之事,也是臣不負陛下之恩遇也。
之後史官也會記載,臣是一個知恩圖報,忠君愛國的忠臣,而不是一個貪權自誤的奸佞小人。”
寧康帝細細的看著賈璉的麵容,聽著他的陳述,終是沒有再質問什麼。
他歎了一口氣,緩緩道:“賈璉,你可知道,朕為何要裝這一場病?”
“陛下深意,臣不知。”
“哼,彆以為朕不知道,你一早就猜到朕欲立蕭王。
可是,蕭王自小頑劣,群臣多不敬他。
倘若朕冒然立他為太子,彆說群臣反對,隻怕他那個狼心虎行的哥哥,也不能容他。
因此,朕若是不趁這個機會,儘可能的將潛在的威脅給他剔除,朕豈能安心?”
寧康帝終於親口承認,他想要立的,是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