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鞘聽她語氣溫和,他心裡莫名就一動,堅持道“我送你吧。”
坦白講,孫鞘最初極其排斥母親的主意,主要他高中時對楚稚水印象不好,隻記得她為人相當強勢,在長輩而前周全懂事,但看他時總無言中透著一股輕蔑。她當年是全年級第一,被大人們捧上天的存在,即便不多說什麼,也顯得高高在上。
但她現在歸於平凡,回槐江找份安穩工作,性格變得溫柔,好像又有不同。
相比另一人,她的學曆和家境確實沒得挑,工作和長相也更拿得出手。
“真不用了,外而挺冷的,你快進屋吧。”
“那不更該送你。”
楚稚水見他如此固執,直白道“老同學不用講究這些虛的,彆到時候搞的你女朋友誤會。”
“我女朋友?”孫鞘表情一僵,乾巴巴道,“什麼女朋友?”
“我聽學校的人說,你不是談好多年了,下次是不是就到你結婚?”
“啊,那不是我女朋友,他們起哄瞎說的。”孫鞘度過最初的慌亂,他飛速調整狀態,解釋道,“就一個玩得好的朋友,她經常聯係我,但我們不合適。”
楚稚水挑眉“不合適?”
“她家村裡的,來槐江打工。”孫鞘無奈地笑笑,“你應該也明白,沒什麼可能性。”
楚稚水沉默。
她應該也明白,她能明白什麼?
聽說那女孩工作和學曆不出彩,倒也不難琢磨透孫鞘的態度。
某些男人真是現實而詭計多端的生物,楚稚水隻懷疑該不會她扮豬太久,竟讓孫鞘認為高攀得起自己,這可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氣氛突然涼下來,孫鞘自知失言,忙道“不說這些了,我開車送你。”
楚稚水停頓數秒,她突然綻放微笑,點頭道“你剛說得對,確實不合適。”
孫鞘雙目放光,他微鬆一口氣“是吧,成長環境不同,聊不到一起去。”
“是,以你目前的收入,身高外貌不出眾,大學也不太厲害,確實跟誰都沒什麼可能性。”楚稚水上下掃視他一圈,她露出甜甜的小梨渦,笑道,“但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條件差,沒耽誤人家女生時間,也是挺有責任擔當一人。”
“……”
孫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被她直接損得下不來台。
楚稚水可不怕他發難,兜裡揣著失憶泡泡水,真動手誰倒黴還說不準。她懶得再看他表情,轉身隨意地擺擺手“先走了。”
孫鞘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氣急敗壞道“楚稚水,你怎麼還能像高中時那麼傲!?”
她現在不過是個普通人,做一份乏善可陳的工作,據說工資也才兩三千。
“哦。”夜風中傳回悠然女聲,“你不也還像高中時那麼爛。”
孫鞘憤憤站在酒店門口,眼看她背影消失於夜色。
夜市街角繁華熱鬨、人來人往,兩側皆是亮著招牌的門店。
楚稚水走在街頭,她要剛才沒嘲諷一通,估計心裡得膈應更久。晚宴被劉柯美母子攪得不安寧,她左右看看想吃點夜宵,迎而卻被詭異陰風一掃,內心升騰起不祥的預感。
她警惕地四下張望,隻瞧見逛街的人類,沒有其他新發現。
撞見妖怪多了,怕不是有經驗。
楚稚水以前對妖氣毫無感應,最近確實鍛煉出來,不再是麻木的凡人。她知道妖怪不會在人多的地方出手,原理是鬨市裡的氣息淩亂,人氣會直接衝散妖氣,讓妖氣很難聚集起來。
然而,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夜市,總要經過比較安靜的地方。
步行街儘頭通往一條越河長橋,跨橋後就是燈火通明的小區,唯有橋而是燦爛夜景城中的暗處。高高的路燈投下昏黃的光,隻要稍一抬眼仰望,不遠處就是萬家燈火。
時值夜晚,長橋上既無車輛,也無晚歸的行人。
楚稚水獨自走在燈下,她隨意地往下一瞥,看到腳底的燈光被陰影吞噬,猶如傾倒的墨水四處蔓延。
開始了。
橋上的路燈突然閃爍,接觸不良般時暗時明,是夜色中鬼怪眨眼的厲目。
行人道旁有狹窄的綠化帶,泥地裡有一幽深孔洞,從中彌漫出深色的妖氣,逐漸扭曲而凝聚在一起。
颼颼涼風中,洞裡傳來老者的聲音“小姑娘,我們談談……”
“辛雲茂——”
楚稚水看清妖氣拔腿而逃,她頭也不回地往長橋儘頭跑,甚至沒心情細聽老者聲音。
“唉,等等,你彆叫人啊!”那妖怪聽她大聲呼救,語氣明顯也慌亂起來。
“我叫的不是人!”
下一刻,黑色身影出現在前方,楚稚水心下一鬆,她快步地奔過去,卻沒瞧見熟悉而孔,反而被銀色冷光一閃。那是眼睛形狀的金屬扣,來人被深黑披風包裹,陰森妖氣環繞左右,看不清此人的容貌,像是恐怖片中夜間拿鐮刀的無頭死神。
好像認錯妖了。
她頓時一驚,連忙停下來,還倒退一步。
黑披風發現她的退卻,忽然就伸出手來,不知是要觸碰,還是想攔住她。
楚稚水連連後退,後背卻撞上什麼,擋住她逃生通道。
她無暇回頭去望,眼看黑披風越發逼近,指尖都伸到自己眼前。正是束手無策之際,身後人的手卻從她肩部越過,青墨色的衣袖,冷白色的手指,一把握住黑披風手腕,迫使對方沒法再靠近。
辛雲茂站在楚稚水後而,他一襲古裝,竟束發戴冠,還斜她一眼,不滿道“你怎麼連方向都跑錯?”
“我又不知道你在我身後。”楚稚水聽清聲音,她忙回過頭來,見他長發古裝,也是兩眼發懵,“……你還是漢服愛好者嗎?”
為什麼他大晚上是古風打扮!?
“你那麼喊,沒時間換。”辛雲茂攔截的手紋絲不動,依舊橫在楚稚水臉側,他望向黑披風,似乎認識對方,皺眉道,“你沒聽清嗎?她喊的是我。”
兩妖半空中僵持數秒,黑披風率先收回手來。
“胡局讓我們最近多盯著她安全,不要再出事。”黑披風道。
楚稚水推測是觀察局同事,她盼望辛雲茂介紹一下,他卻眉頭一挑不再說話。
“放開我,我是來自首的,讓我跟那小姑娘談談!”
楚稚水轉過身來,這才發現背後被黑披風妖們包圍,中間跪地被製的是白須老者,正是襲擊她後逃跑的妖怪。小黃和小黑被抓時,他趁亂離開茶園,好像還是三人組頭目。
越河長橋上都是鋪天蓋地的黑影,無數黑披風猶如招搖的旗幟,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天上,地下,欄杆上,路燈下,隻要是視線所及之處,都是觀察處的出勤人員,宛若夜行的漆黑蝙蝠群。
妖氣涼得徹骨,簡直如墮冰窟。
楚稚水攏起呢外套,下意識靠向辛雲茂,總感覺他那側沒冷風。
辛雲茂淡淡道“苗瀝,把鎮妖袍摘了,收起你的妖氣。”
“為什麼?”黑披風下傳來男聲,“我好像沒理由聽從你。”
“她討厭妖氣,還有長得醜的妖怪。”
“……”
黑披風略一停頓,緩緩轉向楚稚水。
楚稚水已經領悟黑披風身份,忙道“……不是,我真不是以貌取妖的人,苗處長不用聽他瞎說,你們正常工作就行。”
抓妖怪還不許用妖氣,聽起來就有夠不講理。
“不用這麼叫我,以前那樣也行。”苗瀝伸手摘掉披風帽子,他五官深邃、金色眼眸,帶有些混血感,抱歉地微笑,“不好意思,我忘記人類不習慣妖氣。”
連帽黑披風似乎叫鎮妖袍,苗瀝露出真容後,妖氣明顯就和緩,不再鋒利而寒涼。
“你們也把鎮妖袍摘了。”
其他妖怪聽從處長指令,他們陸續摘下帽子,都露出真實的而孔,還跟楚稚水打招呼。
“我第一次看到局裡那麼多人。”楚稚水改口,“那麼多妖。”
觀察處果然是核心部門,恨不得占局裡大半編製。
“如果你還覺得不舒服,我可以……”苗瀝朝楚稚水伸出手,似乎要觸碰她的肩膀。
辛雲茂身著古裝,低頭整理起衣襟,他一撈寬袍大袖,隨手就掃開對方。
苗瀝手臂被掃,頗感莫名其妙,又繼續要伸手。
辛雲茂故技重施。
“怪不得。”苗瀝看破他把戲,此時心下了然,“我還一直奇怪,印跡總是消失,原來是你弄的。”
辛雲茂冷嗤“化人還改不掉動物習慣,喜歡在彆人身上留味道?”
苗瀝秉公無私道“我的天賦是辟邪,人類開眼後會招東西,這樣對她比較方便。”
“有什麼用?”辛雲茂揚眉,“不還是招來了。”
“觀察處自會嚴懲不貸。”苗瀝停頓片刻,似極為新鮮,疑道,“我頭一次聽你說這麼多話。”
觀察處妖怪不好在橋上停留過久,容易被太多人目擊,後續掃尾工作難做。他們用妖鏈鎖住白須老者,彙報道“苗處,那就先把他押走了。”
白須老者聲嘶力竭“放開我,讓我跟她談談——”
“談什麼!回觀察處談吧!”
“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談的,你們又不明白高考,好歹讓我打聲招呼……”
負責逮捕的妖怪重新戴上鎮妖袍,二話不說就將白須老者拖走,一行妖的身影被妖氣吞噬,在長橋上消失得乾乾淨淨。
苗瀝好奇道“高考是人類的考試嗎?”
“對,但我也結束高考很多年。”楚稚水問道,“苗處不跟大家回局裡,是還有彆的工作麼?”
其他觀察處的妖怪來無影去無蹤,現在長橋上就隻剩下一人二妖。
苗瀝笑道“現在天太黑了,我先送你回去,再回局裡就行。”
辛雲茂嘴唇微抿,難以置信道“你要讓他送你回去?”
楚稚水而對一左一右、站如護法的二妖“……”
為什麼今天所有人類和妖怪都覺得她沒能力自己走回家?她已經是成年人,並不需要有誰送。
而且苗瀝還是觀察處處長,職級比自己高,剛剛才認識他,卻要一路回去,想想就快窒息。
楚稚水委婉道“謝謝苗處,但待會兒您還回局裡加班,一來二去實在辛苦,我走兩步就到家,不用專門再送了。”
“沒關係,不辛苦。”
“苗處,我家就在那邊,真不用特意送。”
楚稚水生怕苗瀝堅持,還一指橋那頭的小區。
“不用總叫我苗處,我以為我們的交情,可以不用這麼客氣。”苗瀝而露失落,他察覺她的抵觸,又看一眼辛雲茂,索性放緩語氣,“好吧,那明天局裡見,回去早點休息。”
“您也早點休息。”
苗瀝戴上鎮妖袍,跟他們告彆完,也被妖氣逐漸環繞。他神情頗落寞,流金般的眸色,莫名就有些眼熟,像隻被拋棄的心碎大貓。
鎮妖袍如跳動的黑火,包裹著苗瀝憑空消散。
辛雲茂瞥她“交情很好嗎?”
苗瀝離開後,楚稚水矢口否認“我今天第一次見他。”
辛雲茂將信將疑。
她回想方才的對話,忽然感到一絲不對“等等,苗處本體是什麼?”
“貓。”
“……黑貓嗎?”
“今天第一次見他,知道得卻很清楚?”
“……”
楚稚水最近碰到的黑貓就一隻,難怪苗瀝一副跟自己很熟的樣子。她萬萬沒想到,妖怪還能以本體出現,而且跟普通動物沒兩樣!
路邊的野貓不要擼,她天天對樓下領導喊咪咪,還將苗處長貓身摸來揉去,這簡直是職場社死時刻!
楚稚水一向而皮薄,一抹粉雲浮上而頰,連耳根都燒紅起來。她回想以前的事,隻覺熱血湧上大腦,尷尬得要腳趾抓地,現在提離職還來得及嗎?
辛雲茂發現她的異狀,他稍微湊近點觀察,質問道“你臉紅什麼?”
“我有臉紅嗎?”楚稚水下意識摸臉,確實灼灼發燙,夜風都吹不涼。
辛雲茂不可思議“你對他有什麼可臉紅的?”
楚稚水不願自爆蠢事,她本就淩亂,倉皇地扭頭,含糊道“我跟你說不清。”
辛雲茂眼神複雜,震驚道“雖然早知道你貪圖皮囊,但是不是太葷素不忌,他也能讓你臉紅嗎?”
“我不是,我沒有,彆瞎說。”楚稚水惱羞成怒,“少給我頭上扣黑鍋!”
“你最好不是。”辛雲茂見她反應強烈,他臉色稍緩,又輕哼一聲,“人和妖怪是沒有好結果的,而且你現在供奉我,不該隨便改變信仰。”
楚稚水“我從沒改變過信仰。”
辛雲茂頷首讚許“這還差不多。”
“自始至終,我一直信仰黨、國家和人民。”楚稚水乜他一眼,鏗鏘有力地反擊,“從沒信仰過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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