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於千玥,徐弦月也無心再寫書信,收了筆墨,隻靜靜端坐在桌案旁,盯著桌麵上空白紙張,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越川忍不住開口道:“王妃可有難處?”
徐弦月沒有看他,隻搖頭道:“沒有。”
“屬下瞧王妃坐在此處,靜思良久,屬下以為……”
徐弦月瞧了一眼窗欞外念道:“我在等人。”
秦越川不解:“等人?是誰?”
徐弦月沒有回答,又過了幾刻鐘,紅竹入殿,開口道:“王妃,祁王請您過去一趟。”
徐弦月毫無驚訝,似乎早有預料,從容應道:“我知曉了,稍後便去。”
紅竹離開後,徐弦月撫了撫裙角:“走吧,玄三,去見那人。”
“於千玥急急忙忙進宮尋我,也不曾遮掩,祁王自然會知曉。”
秦越川鎖眉停頓了半晌:
“王妃應承於小姐是不得已而為之嗎?”
徐弦月看他,淡然一笑:“那倒不是,不過,我也是有我的私心在裡麵的。”
“走吧,我們去祁王那處。”
今次秦烈行約見的地點,不是在鳳鸞殿,而是彼時身為皇子秦烈行,未曾出宮分府時,所居的舊殿——烈陽殿。
徐弦月於此處不甚熟悉,兜轉了好久才尋到。
徐弦月與秦越川步入殿門的時候,卻見一個如石塑一般的身影,靜立殿中,背身負手朝他。
於殿中的一景一物,似是打量,又好似懷念。
聽聞身後腳步聲,那人也不曾回頭,口中似有感慨,幽幽道:
“這麼久方才尋到此處,想必你是費了一番周折。”
“於旁的皇子公主殿宇相較,此處確實偏僻了些。”
徐弦月不說話,目光不自覺在烈陽殿內的桌椅內飾遊移。
她去過秦靈若的清靈殿,坐臥行躺,所設所用無不是頂級精致。
相較於清靈殿,同為皇嗣居所的烈陽殿內陳設稱不上簡陋,卻也算不得考究華麗,可以說與之相差甚遠。
徐弦月不清楚秦烈行已經離開宮城設居王府多少年了,可烈陽殿裡濡濕潮氣中附著那一股濃濃藥味,曆久年深,仿佛早已深深浸透了此處每一寸凝滯空氣,直至此時,仍然清晰可聞。
悶滯酸腐,有些透不過氣,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秦烈行雖然沒有回身,於她的細微舉動卻好像一清二楚,笑說道:
“味道不錯吧,此處,本王可是獨享了十五年。”
徐弦月沒有作聲。
秦烈行踱步至一個黃花梨香幾旁,指腹隨意一劃,積蓄的厚重粉塵隨著指尖移動被瞬時抹除,隻留下幾道清淺的細痕,光澤明豔的紅褐原木本色暴露出來。
秦烈行挑唇諷笑,輕描淡寫嘲弄道:“此殿中的活人不受待見重視,人死了,連帶著這些死物也不曾被人放在眼中。”
秦烈行撚了撚指腹的灰塵:“曾經本王以為,自己的一生,多半就隻能這般度過了,身虛體弱,渺若塵埃,苟延殘喘,湯藥度日,挨著日子,等待著傳聞中天命了結那一天的到來。”
話及此處,秦烈行的追憶眉眼倏爾淩厲,言辭吐露越發尖銳:
“本王瞧著宗族兄弟,嫉妒又豔羨,同為皇子,上天既是賜與本王這等尊貴無雙的皇嗣身份,為何又要予本王這具殘破羸弱不堪一擊的短壽身軀。”
“本王出自中宮,為嫡為長,注定承襲天命,若無意外,這北玄江山,原本便該是本王所受!”
“竟是囿於那等虛弱身軀,隻能眼瞧著原屬於本王的掌中之物,落至旁人手中。”
秦烈行後撤一步,退身離遠了這著古舊灰敗的“樸素”陳設,似要與之劃清界限:“不過眼下不同了,這晦氣等物什,此後與本王再無關係。”
“便是舍了那嫡長身份,屬於本王的,終歸也會回到本王手中。”
秦烈行的喉間溢出低低森寒且陰惡的邪笑聲,如鬼似魅,遊蕩輪轉於殿中寸寸角落。
“成為秦昭烈那日,此處便與本王再無半毫乾係了。”
“而祭天典那日,便是本王借由此身軀,重奪天命的坦途新生之時!”
秦烈行猝然回身,笑看徐弦月:“本王說的可對,紅羽?”
“你該是能體會一二的,你這副好命身軀,也算是本王送與你的新生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