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斥候傳遞的消息時刻在發生變化。
斥候統領趙誠手持三份不同時辰送達的軍報,聲音沙啞地彙報:“自初五至今,魏軍動向出現七次重大變化。最新確認,包括胡德強鐵騎在內的南境軍隊,已全部撤至邊境線三十裡的緩衝地帶。”
營帳內彌漫著皮革與汗水的混合氣味。
十餘名將領參謀圍著沙盤嘰嘰喳喳的,爭論不休。
“定是誘敵之計!”副將李猛拍案而起,甲胄嘩啦作響,“胡德強上月率領烈火軍勢頭正盛,怎會無故撤退?”
軍師周衍捋著胡須反駁:“斥候親眼看見他們燒毀了前沿哨所,一直追到現在的位置上,這不像假撤退...”
在喧囂中,唯有王學始終保持著雕塑般的沉默。
他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玨,右手食指在案幾上劃著旁人看不懂的符號。
每當有將領提出觀點,他的眉頭就會產生細微的顫動,但那雙如古井般的眼睛始終盯著沙盤上某處。
當王學抬起手的時候,營帳內的諸位默契的閉上了嘴巴,所有目光都彙聚在他的身上。
“傳我軍令。”王學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的悶雷,每個音節都帶著千鈞之力,“先鋒營率三千重甲兵,兩千輕騎,三千神臂弓手,連同四千鍬钁軍,寅時拔營,前往此處。”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如戰斧般劈在沙盤上,指甲與木製關隘相擊發出金石之音。
所有人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那裡是南楚最北方的城池,也是南楚第一道關隘——鐵門關。
雖說如今魏國軍隊撤離,鐵門關必定空缺,但補給線路尚未重建,這個時候無論派去多少人,都像是孤軍深入去送死的。
“右將軍秦牧,暫代元帥之職,聽令行事!”
一聲厲喝後,所有人便不再多言,紛紛抱手躬身應答。
幾位副將踏出大帳時,腳步不約而同地變得遲緩。
他們相互交換的眼神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那是一種在屍山血海裡都不曾出現過的動搖。
最年長的參將突然咳嗽一聲,眾人立即會意地聚攏成圈,鎧甲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這分明是...”年輕的都尉剛開口就被捂住嘴,校尉沾著沙塵的食指豎在唇前。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十步外持戟而立的親衛隊,直到確認夜風卷走了所有低語,才重新湊近。
帳內殘留的鬆油燈芯爆出最後的火花。
右將軍秦牧塔般的身軀釘在原地,甲胄下的肌肉繃得發硬。
左將軍柳邯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匕首木柄的纏繩,青筋在手背蜿蜒如蚯蚓。
軍師周衍的羽扇停在半空,細長的眼睛在統帥與沙盤間來回掃視,忽然注意到王學案幾上那盞始終未動的茶湯——水麵早已凝出一層薄脂。
“大帥。”周衍突然打破沉默,羽扇尖端指向沙盤某處,“若按此策,...”
話音未落,王學突然抬眼,燭光在那雙深眸裡跳成兩簇幽藍的火苗。
三位重臣同時屏息,因為他們看見統帥的左手正按在那枚從不離身的玉玨上——而玉玨表麵,隱約露出半截墨綠色的印記。
自這之後,軍營中幾乎再也看不見元帥王學和左將軍柳邯了,隻有右將軍秦牧與軍師周衍在安排日常的操練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