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雙眸子接觸,於瞬間,悲殊眼前忽然出現了虛空幻境,那是一隻巨大帶著吞天之勢,且閃著無數碎晶光粼的血蛇,於烈陽光暉之下纏繞盤距,且朝他吐出帶著挑釁的蛇信,而巨大蛇的背後,卻是遙遠而飄渺的佛光“彼岸”……
這使得他目光一凜,整個人綻放出不同以往的氣質出來,從一個千年古樸的木頭雕刻,立刻化為強大而具有侵犯性的“人”……是的,此人身上居然有了“人”味,目睹這一切的璃末心中大異。
可以說,悲殊剛剛那一瞬間的氣勢變幻,幾乎讓璃末欲呼喊出自己的本命寶劍“炎鑾”而悲殊卻是什麼沒有做,隻是靜靜地坐在麵前,若真的她失了策,喚出“炎鑾”怕是要被人笑話了。
還好她及時忍住了衝動,沒有落於悲殊下風。
一直仿佛啞巴的悲殊難得主動開口:“璃末施主,可曾見‘縛’?”
璃末半眯起了眼,這和尚還真的當她有閒致與他論道賞月?居然跟自己論起佛理來……
她輕輕一笑,玉碗執壺,難得自己親手倒茶,為悲殊倒上了一杯,這可是除了慕劍非慕旭真之外,旁人未有過的待遇。
“玄始萬宗,眇眛其深……大師見諸象,見萬法,彼相如是,卻可曾解諸纏縛,得一聖身置方塵?”
璃末這一句先道後佛,拆解悲殊的佛問極是精妙,甚至,也直指核心,若悲殊真如他所表現那般,聖華無塵,也不會出現在此時此刻的問天宗,更不會大晚上不休息,跟璃末在這個月夜下你來我往,還著機鋒的對談。
悲殊抬眸,那雙古井不波的眼眸深處有一絲異動,他想不到一個塵世間的修真女子,與自己之前沒有任何的交集,卻仿佛是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一切,輕描淡寫的拆開他的外相,直接將他心中所執意有所指的道了出來。
她的強大與銳利,比之她的絕世容貌,更是讓人驚心動魄。
所以,世人談及她,從不以容顏為首談,甚至有人不以此論。
“阿彌陀佛,萬相破煩,壞諸欲塹,貧僧求諸法無相,淨台渡塵如此爾。”
璃末輕輕一笑,道:“求淨……那是不是可以換另一種說法,那便是大師身諸萬惡,魔纏諸念,所以才來塵世破障除念,還自清明?”
悲殊與她目光相視,人說出家人不打誑語,璃末如此問,他應該立刻回答她的問題,他卻是沒有馬上回應,而是與她目光相視,兩人沉默相對,璃末目光寸步不讓,如一把鋒利的刀,沉默交鋒了一會兒,悲殊問:“璃末施主,想問什麼?欲求什麼?”
璃末忽然朗然大笑,笑聲若玉笛,繚繞山間,她仿佛是爭勝贏了一般,帶著勝利者的喜悅,笑看悲殊:“大師覺得我會對你欲求什麼嗎?或者換一個說法,你猜不到我的目的嗎?你離開孤渡神宮,涉及紅塵,萬法諸相不動佛心,卻是猜不到我一個小小修士內心,大師,我對你有些失望啊……”
悲殊仿佛沒有看到璃末臉上此般嘲諷的笑容一般,淡淡道:“貧僧入世求萬法而歸一,非萬法諸元,無須儘知天下事天下物,施主也不是一個小小修士,你如今身上之勢,與天命息息相聯,並涉及天下風雲之局,甚至也非僅僅是影響渡滄峰,問天宗……”
“哦……”璃末挑眉“想不到大師還會測天運……”
這人如此說法,未使得璃末芥蒂解除,相反,更是讓她有種撕爛眼前人偽裝的衝動。
她輕輕靠近他,離他隻有咫尺之間,呼吸彼此可聞:“還是說,你要說我是天命之子……”
悲殊目光與她相對,看清她眼底不加掩飾的嘲諷,與讓一般人見之忍不住聯想到毒蛇之眸,心底會下意識地生起寒意的眼睛。悲殊不悲不喜,卻一汪深不見底的碧潭,低訥一聲佛號,道:“施主可信之,也可不信。”
“哼,我為何不信,我可以是天命之子,你也可以是天命之人,夙殉也有可能是天命之人,我們同有可能是負大氣運之人,都不過是在自己道途中使出渾身解數,求得一欲之道的掙紮之人罷了。我說的對嗎?大師……”
璃末語尾上揚,意有所指。
她想:若前世裡,悲殊真是那魔尊,他以正入魔,也不可能是簡簡單單就輕易轉變的,必然也是經曆過一番波折掙紮,看看他師侄空無就知道,孤渡禪宮尊正守苛,摒欲破惡,空無心靈性淨,而同樣從小生成那的悲殊,自然不該相異太甚,而他,是如何一步步從聖子變成魔尊的?
這一點,是她極好奇的。
璃末眼神如劍,極是犀利,刺向了悲殊,在這樣的目光之下,任何人的秘密皆無所遁形。
悲殊聽出璃末話中意思,眼神輕動,若一汪沉潭乍遇夜風起,濺起一朵細不可微的漣漪,可這樣的神態,卻是極快地消失了,仿佛未曾存在過一般,轉瞬便成一座玉雕的佛像,無人間風塵,其眸色清寂,若被千年寒潭淬過的墨玉,映得出眾生癡妄,卻留不住半縷紅塵倒影。、
璃末縱千年城府,也看透此人真相,心中不由冷嘲:死禿驢,你有本事就假裝一輩子,彆讓我逮到人的把柄,讓眾生看清你的真實麵目。裝嘛,多裝點……
想到這,璃末拈著酒壺的手都微微緊了些,悲殊將一切儘收眼底,若沉雪浮動於月夜之下,帶起眸色一層輕霧,看向璃末道:“施主,可是動意了?不如予貧僧直言。”
動意?你是說我不用假裝了嗎?
咱倆誰說誰啊,你以為你這禿驢又是什麼乾淨坦誠的好鳥嗎?
璃末心生冷哂,麵上卻疑惑地看向悲殊,道:“聖僧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
悲殊垂眸,未再語,月光斜映下,睫羽低垂時像棲了隻不染塵埃的鶴,在眼下投出極淡的影。偏那眉間一點朱砂痣豔得驚心,便是璃末也歎:極致的聖塵沾那幾乎微不可查的塵惡凡俗,卻是世間最驚心動魄之美了。
她呼吸輕輕一頓,心底湧起了更深的警惕心與殺意,此人一舉一止間,儘是勾人心思,便是修行兩世千年的璃末也不禁著了道,更是讓她在被迷惑之後瞬間清醒,不由惡念浮起。
於是她問:“說起來,聖僧師侄空無小和尚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問天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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